八月初十巳時，大營里飽食早飯的三千馬步軍，都在打點行裝，拔營起寨。可指揮著一切的卻是冰雪、桌儲姈等，游步楷完全不見蹤影。游步楷并沒有先行入黔，也不是在和娉嬣姊妹一處，因為娉嬣姊妹在幫游霄收拾文書。當(dāng)被人問起時，游霄會看著娉嬣答道：“在大帳里思遠(yuǎn)人呢！”這問的人也是沒甚要緊事，所以又問了一句：“將軍不是單身嗎？”游霄答道：“爹爹說想我姑了，——還有石珊長史！”等這人去后，游霄再對娉嬣道：“應(yīng)該是余情未了的石珊長史！你們倆就是替代品！”娉嬣姊妹當(dāng)然不會和游霄大吵起來，但不代表幫忙完了不會來找游步楷。
時間已近午時，游步楷的筆也放下了，但嘆息猶發(fā)。小娉并沒有問游步楷因何而嘆，卻將他寫于紙上的《滿江紅》念了出聲：“涼意清風(fēng)，彈指轉(zhuǎn)，又逢佳節(jié)。問何時、登升太宇，逍遙穹闕？青杏紅花鶯燕去，殘荷蘆絮漣漪迭。夢匆匆、怎的此悲歡，如明月。圓不易，然又缺。憂思望，更空穴。重恨因摯友，也當(dāng)愉悅。萬里云端遨侶雁，四圍籬下飛雙蝶。愿嬋娟、普照我神州，無離別。”小嬣點透道：“可愛珊珊，義結(jié)金蘭。有緣無分，造化凄然。”小娉又道：“看來小姐說得不錯，奴姊妹的確是替代品！”固然是笑著說的，但游步楷當(dāng)然知道姊妹兩個是在要個說法。所以游步楷道：“我不說是就不是，那個丫頭片子你們甭理她。我忙完了戰(zhàn)事就整整她和她后面的人。”
祭旗的活物是烏牛、白馬，而被祭的旗上大書著“玄岳前部先鋒游必方”，顯然是拉大旗扯虎皮，虛張聲勢。下令出發(fā)前，游步楷先對眾說了一通：“我是先鋒不假，但我不希望后面人跟上來搶我們的功。所以，遇到叛軍就要盡量招降、誘降、逼降，反正我們有糧草。總結(jié)就是八個字：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招降納叛。不過，我們畢竟是奉辭伐罪，因此，萬望不要慢待軍紀(jì)，否則——唯有劍耳！”領(lǐng)頭稱是的，當(dāng)然是那些心腹統(tǒng)領(lǐng)們：“惟將軍之命是從！”而后也自然是那三千士兵山呼般的附和：“惟將軍之命是從！”游步楷便朗聲道：“本將與君等共榮輝！出兵！”于是，五鴆領(lǐng)馬軍在前，冰雪、花葉二姐領(lǐng)步軍在后，其余人隨游步楷中軍護(hù)糧。這般旗幡招展，鎧甲鮮明，一路南下，直入黔中道施州地界。
進(jìn)入施州境內(nèi)后，第一支被招降的，是活動于建始的兩千多魔怪。游步楷和桌儲姈將他們打散充實到各支部隊中，而頭領(lǐng)們的子弟一級，都被游步楷收入他自己的護(hù)衛(wèi)親軍，婦孺則編入崔廿娘的叔夜軍聽用、看護(hù)。
在練兵之時，桌儲姈又請游步楷道：“利川好牧馬，可令一統(tǒng)領(lǐng)取之。”游步楷點了點頭，這就引來了眾位統(tǒng)領(lǐng)的請戰(zhàn)。游步楷想了想道：“吉姒兒、百子嫃、阿史那娽賢，你們領(lǐng)本部去看看。如有叛軍就打，如有神軍就看著辦。”弄得三個直腸子摸不著頭緒，只好在臨行前請教冰雪。冰雪卻笑道：“問儲姈，我是文官。”氣得桌儲姈嗔道：“冰雪字孔明，卓某字孝直！”但還是湊到三個直腸子的耳畔說了。等三個恍然大悟去后，冰雪對桌儲姈道：“別生我氣了！我也真的不太會干這種事兒嘛！”桌儲姈沒法：“好吧好吧，以后這種事兒我來——你頂罪！”冰雪挽起桌儲姈的胳膊道：“行行行！我坑妹子的代價呀！”
回到游步楷身旁，桌儲姈便道：“我們至少需要十日才可練好新兵，將軍不如先往救施州城。”游步楷道：“施州守將無病無災(zāi)，叛軍何以撼動城池？”再下令道：“伊勒德、冰雲(yún)、安思危，領(lǐng)一千馬步軍取五峰。——掃蕩行軍。”而后對桌儲姈道：“接下來你安排。”桌儲姈嘆聲道：“好吧！也不知道您是考傻丫頭，還是累傻丫頭！”而后對眾將佐道：“花將軍、述律將軍、史將軍，領(lǐng)五百馬步軍潛行往施州城東南一百二十里分水嶺蟄伏，等待中軍消息。葉將軍、完顏將軍、康將軍領(lǐng)五百馬步軍往施州城西南一百里人頭山蟄伏待命。”再問游步楷：“行嗎？”游步楷點了點頭，卻道：“傳令蚩阿娻領(lǐng)本部潛往芭蕉多布疑兵；吳霔、彌霖往甘溪劫道。”等眾人去后，又對桌儲姈道：“叛軍只知你師傅是先鋒，卻不知你師傅兵不滿萬。”桌儲姈幫著游步楷扇扇子道：“不滿萬，滿萬天下無敵是也！”游步楷笑道：“當(dāng)師傅就是好，有儲姈捧臭腳。”
十一日后寅時四刻，東方的曙光已然升起，照亮了處處殘垣斷壁，又難以被叛軍撼動的施州堅城。城頭上神軍們堅守崗位，注視著城外那一望無邊的敵營。一串腳步聲上來了，是換崗的戰(zhàn)友同袍，和自己一樣憔悴的臉龐，真的再熟識不過了，可還是對了一下口令。閑聊問候幾句，正待辭別，從起伏的地平線上卻升起了滾滾塵埃。猶似黑云漫天，恰如洪水卷地，直向敵營奔騰而去。驚詫片刻之后，便道：“是騎兵！是玄甲騎兵！快去稟報守將！”
當(dāng)守將登上城頭時，玄甲軍如同海浪般的進(jìn)攻已經(jīng)開始了。雖然沒有主攻方向，但那如驚濤拍岸，一波一波的攻擊，卻綿延了整個敵營外圍，而且射出的都是火箭。所以有部下獻(xiàn)策守將道：“玄甲軍此為尋找突破。我軍乘勢殺出，夾擊叛軍。”守將卻道：“不然。我軍守城尚可，攻敵力乏……”正待要說下文，卻見一隊玄甲飛騎沖殺飛天魔怪來至城邊。守將看時，為首的竟然是兩員持長槊的女將。不待守將詢問，其中一個女將對他道：“妾兩個乃是游先鋒弟子，先鋒使妾等轉(zhuǎn)達(dá)將軍：切勿出城夾攻，以免使叛軍趁機(jī)攻入城內(nèi)，據(jù)城堅守！”當(dāng)守將說完：“請二位小姐代某致謝先鋒！”這隊玄甲軍又撥轉(zhuǎn)馬頭，殺入敵陣去了。
被連續(xù)進(jìn)攻了兩個多時辰，叛軍的營壘完全不復(fù)存在了。而那些披毛戴角，牛鬼蛇神的烏合之眾，除了一部向南突圍去了，其余都被洪流般的玄甲軍，打壓到了城墻下。所以又有人向施州守將獻(xiàn)策道：“此時可出城，必獲全勝。”守將卻道：“我等與賊久戰(zhàn)月余，奇肯降我？盡殺則未免不仁，又自損子弟。不如送玄岳軍一個順?biāo)饲椤！北銈髁畹溃骸吧米猿龀钦邤兀 辈繉⑴c士兵們當(dāng)然很是不爽，而半個時辰后，五千余叛軍盡皆向玄甲軍投降，則更讓守城將士不忿。守將卻道：“我等保守城池便了，待休整半月，再南救矩州。游將軍，先鋒耳。”部下們當(dāng)然聽得出這：“打死了敵人平外患；打死了友軍除內(nèi)亂。”的弦外之音，但還是有些不快，所以與游步楷等人見面時自有傲慢之語。
游步楷卻并沒有擺出大將風(fēng)度，不僅訓(xùn)了那些施州將士，還放了一句話：“我部男女將佐任你們挑，三十合不勝，所有斬獲都給你們。”這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也沒有讓施州守將像他的部下那般惱怒。他不僅喝退了部下，還很是恭維了游步楷及其玄甲軍一番，直到吳霔、彌霖和蚩阿娻押著四百余俘虜來向游步楷復(fù)命。游步楷見三將及其所部并無傷損，便轉(zhuǎn)笑對守將道：“方才多有得罪，乞?qū)④姷群： 痹俳胁肯碌溃骸皵孬@兵器等分一半施州友軍。”施州守將也不拒絕：“先鋒由此盛情，某安敢不受。”而后對部下道：“府內(nèi)設(shè)宴，以為先鋒賀功洗塵。”游步楷卻謝絕了：“施州被圍月余，已成疲地，我安敢再做惡業(yè)。不若準(zhǔn)許利川牧馬，我心足矣。”施州守將不僅沒有勉強(qiáng)游步楷去城中赴宴，而且還告知了施州境內(nèi)其他幾處好牧馬的地方，再才話別引本部回城。
和游步楷收兵回營的桌儲姈，從眼角的余光看見施州城上警備不減反增，便湊到游步楷身旁不動聲色道：“看來不僅僅是師父您防火防盜防友軍啊。明日設(shè)個宴把他叫出來……”游霄卻道：“他不出來咋整？”桌儲姈瞟了一眼道：“那就以預(yù)謀友軍攻城，讓你帶頭！”游步楷看得兩個互掐的女孩不好意思了，才責(zé)備道：“成何體統(tǒng)！都干活去！”等桌儲姈和游霄去了，再問冰雪：“幾日后可以進(jìn)兵思州？”冰雪想了想答道：“至少五日。”游步楷點了點頭，卻傳令道：“三日后進(jìn)兵思州。遲誤者軍法從事！”冰雪也不氣惱，稱是后再問：“那后邊的咋整？”游步楷卻道：“這就沒你的事了。”冰雪噘嘴道：“過會兒找小妹分行李，我回家看我大爺、大媽去！”游步楷與娉嬣等人笑罷，作詩道：“冰蕤筱筱婉嬌柔，雪朗菲菲憑小洲。純雨淋淋清葉玉，潔泉緩緩洗芯幽。孰能覓二得同蕾，敢道乏雙難并稠。染凈蒼穹云朵浩，沁思不忘倚無憂。”冰雪聽罷嘆聲道：“非把我弄成傻子不行！”又趕上前道：“您應(yīng)該學(xué)我干娘，放養(yǎng)閨女。”游步楷手指不遠(yuǎn)處對戰(zhàn)利品挑三揀四的裳家姐妹道：“那兩個就是你干娘的‘杰作’。”冰雪卻道：“瑕不掩瑜。再者說，姑姑還不是專挑姜、蔥、蒜，您怎么不說？”游步楷道：“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話說回來，你干娘是怎么生下她閨女的？”冰雪賣著關(guān)子道：“這個嘛，據(jù)說復(fù)統(tǒng)的生父……跟我娘親同姓，而且是一輩人。其他的……您還是自己問去吧。”氣得游步楷罵道：“你直接說我不就完啦！”冰雪本著氣死人不償命的中指佯作吃驚道：“真是您啊！”游步楷對娉嬣道：“子清不在這幾日由你們行長史事，她伯母太想她了。”冰雪反而是噗嗤一笑，對娉嬣道：“俺小冰不走了！”
三日后卯時初刻，玄甲軍萬眾整裝待發(fā)，可游步楷卻只下令三千騎兵開拔。當(dāng)伊勒德來問時，他答道：“我等人，你們按昨日的計策進(jìn)兵。保持聯(lián)絡(luò)就好。”伊勒德卻近前道：“若要施州只向黔中道采訪使借就是了，何必詐取之？”游步楷笑道：“叛軍阻隔，消息不通，如何的借？”伊勒德正欲自告奮勇，游步楷攔住道：“縱然千戶等能殺至矩州，取回文書，他若不讓，豈不枉費辛苦。不如習(xí)漢高祖?zhèn)斡卧茐簦潞笤偃ヅc采訪使說。——你們先去吧，我見機(jī)行事。”騎兵部隊去了許久，施州守將也沒有出城。所以桌儲姈道：“說好了來送行，看來還在疑忌吧。”游霄正欲接過話頭，卻有士兵來報：“二小姐至齊地而來。”游步楷當(dāng)然疑惑：“哪個二小姐？”士兵道：“她告訴我這么說。”游步凱只得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