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歸，荼釄香夢。

　　時近五月，天氣越發的晴朗。林子里雖有樹木遮擋，但腐臭的氣味也隨著氣溫膨脹。

　　錦綃用衣袖捂住口鼻，在白骨間尋找京城御，黑風門弟子的黑衣早已與土地一齊腐化，骯臟地區分不出何處是衣衫，那一堆黑色間，一塊突兀地白一下子抓住了人的眼球。

　　錦綃與單祤走近，京城御愛穿的白色衣衫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血跡上的黃土印出猛獸的腳印。

　　“怎么，沒有尸骨？”錦綃疑慮，娥眉微微蹙起，捂住口鼻的衣袖略微離開了些，聲音才傳到單祤耳朵里。

　　單祤背著手，藍色短袍顯出他的干練，他四處觀察一番，道：“或許是被老虎吃了。”

　　錦綃方想起來那日被老虎追的情景，那血盆大口的樣子讓她印象深刻，霎時便點頭贊同了單祤。

　　她蹲下身來，不在乎染著血腥味的泥土，白嫩如蔥的手指骨碌碌地在地上扒著。

　　“你這是做什么？”單祤不解，想阻止錦綃的手懸在了半空。

　　錦綃扯動被白骨壓著的衣衫，一點也無女子的害怕，回道：“即便是衣服，我也要給他帶回去。”

　　單祤嘆了一口氣，出手替她將周圍的雜物清理干凈。

　　錦綃將京城御的衣服抱在懷里，低著頭平靜道：“回去罷。”

　　單祤點了點頭，沒說話。

　　二人復又上了馬車。

　　馬車沿著曲折險峻的山路一路行駛回到黑風門，綠色的薔薇蔓在風中招展的葉子迎接他們。

　　下了馬車，復行十余步，瞧見那被茵茵青草遮蓋的坍塌的山石。

　　山上本就多樹木，一眾常青樹被壓在山石下，仍舊綿延不息地伸展著枝丫。破碎的石體支棱著尖銳，賽伽倫連同一眾死士都被掩埋在最底層，不負天日，不見長空。

　　錦綃抬起頭，眼淚滑過眼角，她望著天空，片片白云飄過，白色的溜須仿佛成了賽伽倫的胡子。

　　她復看著重重疊疊地塌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賽老頭，我來接你回家啦。”

　　一句話被她說得帶著些風趣與喜悅，單祤偏過頭看她，除卻臉頰的淚痕，連笑容都十分真誠。

　　錦綃上前一步，白沙梅紅裙鋪在地上，她跪了下來。

　　她的笑容不減分毫，一邊扒拉著碎石，任它們劃傷她的手臂，一邊笑著講著京城御的事，她說：“以后，你們師徒就可以長長久久地住在一起了，可別在讓他出去辦事了，回來你又不見了怎么辦？你這么大歲數了，得讓人省點心了。”

　　單祤見她一個人碎碎念叨著，立在一旁不再說話。錦綃扒開碎石，露出底下黑色的沙土，單祤立即將備好的榆木匣子遞了過去。

　　將這里的土收拾完畢后，錦綃站起身拍拍手掌，道：“今日謝謝你了。”

　　單祤沒有說話，單單將手中的榆木匣子交給錦綃后，便轉身走了。

　　錦綃一人在塌山旁站了許久，當初在這的一片光景都成了廢墟，黑風門弟子盡去了，華啟門也只是暫住這里不會來修葺，賽伽倫便連同黑風門的歷史一并成為錦綃都得回憶，還有京城御，他們會在她腦海里盤旋，卻再也不能出現。

　　沒有單祤在身旁，錦綃強撐著的堅強終于消失了，燦爛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來，嘴角忍不住輕微的顫動，她低聲的抽泣，那個待她如父親的人也離開了，而她卻連他的尸骨都無法帶回，她仿佛失去了一面高墻，一處港灣。

　　…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梗飛向床沿，被子下的手動了一下，離華卷翹的睫毛眨了眨，琥珀色的瞳孔由迷離逐漸便得深邃。

　　他半坐起來，手撐著床邊的一瞬，門恰好開了。

　　錦綃手里捧著榆木匣子，匣子上還擱置著一件散發著血腥味和臭氣的破爛衣服，她推門而入的剎那，恰好與離華轉過來的眸子相對。

　　“你醒了。”她率先開口，語氣平淡而肯定。

　　“嗯。”離華喉間發出一個音，連帶著點點頭。他欲張嘴說話，發覺喉間干澀，像被黏住一般痛苦。

　　錦綃將手里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旋身問道：“要喝水嗎？”

　　話語間，錦綃已然將盛滿清水的水杯遞到離華面前。

　　想來這房間已經有時候沒人來過了，壺里的水沒了熱氣，變得溫良，不過恰好合口，也就不礙事的。

　　離華接過水杯，青色的花紋在他節骨分明的手指尖煞是好看，也不知是手好看，還是被子好看，錦綃便盯著他將那杯水飲盡，又替他續了一杯。

　　續水的空隙，離華擦了擦嘴角道：“你方才拿進來的是何物？”

　　錦綃眉眼不改，與之前無助的判若兩人。她接完水，看著離華認真地說：“我想，將京城御和賽伽倫帶回風城去。”

　　“好。”離華想也未想便答應了，這是他第一次未有阻止錦綃想要做的事，“今后，你想做什么本王都不攔著你。”

　　錦綃有些詫異，歪著頭道：“這倒是不像你了。”

　　離華喝完水淡淡一笑，解釋道：“以前是怕你受傷害，便不想要你去做。你卻是個閑不住的，參和了這么多事。本王也想明白了，若是這人生一輩子因為怕受傷便什么都不去做，活著也就少了一絲趣味了。”

　　錦綃坐在他身旁，認同地看著他，一頭扎進離華懷里，在他懷里嚶嚶嗡嗡道：“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出發。”

　　離華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發間，輕聲吐息，道：“不礙事的，明日便啟程。”

　　玉指還在離華身后交握，手臂環住他的腰，人卻從懷里立了起來。

　　她眉眼帶笑，眼若星辰道：“謝謝你。”

　　離華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黑發，也如同錦綃一般笑瞇了眼。

　　第二日一早，華啟門弟子養來吃的公雞打起了早鳴，聲響在空蕩蕩的黑風門駐地持續良久的傳遞。

　　錦綃起了個大早，晨間的晨露隨著樹葉滴在她的窗梗上，她已梳了妝。

　　又忙碌了半響，將離華與自己的衣物收拾完畢，領著離華與單祤一同像白亦道了別，上了馬車，向風城去。

　　而風城那片土地，也在靜候遠游的游子早日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