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何,明明方才要與之一決雌雄的決心,就在他揮手的這一瞬即刻崩塌。
“那個生存的機會他就這樣灑脫的讓出來了,可剛才他明明義正言辭要我放棄的呀?不、不只是說說而已,他已經(jīng)用實際行動證實了他要先下手為強,可逼近關(guān)頭,又怎肯輕易的罷手?……”視野中那揮著的長臂越來越模糊,谷雨胸中振起的那股斗氣也悄悄泄了。
她不曉得為什么到了最后,他又回心轉(zhuǎn)意了。
于她來說,他,還是太陌生吧,他時而嬉皮笑,時而故作老成,時而滿腹愁腸,時而悲從中來,若說他十惡不赦、滿腹壞水,好像也不全然,盡管差點被他一刀捅死,但最后還愿意鋌而走險赴郡守府取那七色鹿鹿茸。若說他惡貫滿盈,罄竹難書,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說他斤斤計較,一毛不拔,他卻又為了林湘兒連命都能豁出去。
而這一下,她更是懵然了……
無論他意圖為何,此刻,她,心里軟軟地,那股子爭先恐后的好勝不復存在……
心中就那么一刻的軟化,她的腳就不聽使喚往回退去,一步,兩步,越來越快……
“你在做什么??出去,快爬出去~~~”
無論井下的男聲是怒斥還是怒吼,她似乎心無旁騖,一門心思決定退到井底。
一踏上井底半稀半軟的泥,谷雨心中一陣莫名的高興。
是高興自己的兩肋插刀的義氣,還是視死如歸的志氣?
這恐怕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怎樣,本姑娘沒有忘恩負義吧”女子笑得特別甜,盡管臉上敷著的泥風干的跡象那么扎眼,但依舊沒有絲毫影響那對梨渦的美麗,它們鑲在她彎彎的嘴角旁,猶如明星傍月,清澈又安靜。
女子這一笑,像似一彎清泉。
男子鼻子一酸,那顫著的雙唇就快被咬出血印,他抬起頭來,那眸中的倒影閃閃發(fā)亮。
女子滿面的堅定擊敗他最后的堅強,眼看著那摶在眼中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就在這時,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你、你、你…………………………!!!”被攬在肩頭的女子,驚慌失措的繃直著身體,一動不動。
男子似乎不為所動,聽見女子的驚呼也沒有松手的意思。
“喂,你、你好好說話行嗎”男子的個頭高出她許多,她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肩頭那里鉆了個縫來喚口氣。
女子伸直了脖子仰著說話實在費了老勁,不出片刻,那脖子就生疼得像被人絞了一樣。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斷氣了~~”女子啞著聲,微微有了怒氣。
聞見女子痛楚的喘息,男子漸漸松了手。
“咳咳、咳咳咳……”男子手一松,女子就大咳起來。
“我、我說你個狼心狗肺的,我大仁大義反回來陪你,你倒好,差點沒把我勒死,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女子揉著脖子,沒好氣道。
男子凝視著眼前的女子,那個站在光束下的女子,臉上乍青乍紅那樣的復雜,仿佛經(jīng)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這才懊悔方才粗魯?shù)拿懊痢?p> 她的心里,該是沒有他的影子吧,要不然那般曖昧的示好,會遭她義正言辭的拒絕。
想著,他面上隱隱有失落劃過。
很快,他又回過神來,這或許就是天意吧,天意難為又何必逆天而行?
不管怎么說,最后她還是陪在他身邊,這樣一想,他心里舒服多了。
“還好意思笑得出來”女子白了男子一眼。
季海川卻并不作怒,反而嬉著臉說道“有何笑不出,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樣的恩賜,看來上天對我季海川還是不薄”
聽他這一席話,谷雨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嗔怪道“死到臨頭都還嘴硬,真是不進棺材不掉淚”。
“……”
“……大庭廣眾之下竟還當眾打情罵俏,真是恬不知恥,當我是死的?”被晾了許久的食人草老妖,此刻實在不能再忍,這話才剛說完,就朝二人抬起手來。
季海川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忽然就覺得身體被一條繩索一樣的東西給纏住了。
谷雨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快跑”。
可已經(jīng)太晚,季海川整個人已經(jīng)被繩索綁住,整個被一股力量擰緊。
季海川只覺得身上的樹條越勒越緊,漸漸喘不過氣來,谷雨心急,剛抽出雙刃準備起勢,就聽見老妖一聲大喝“你要是輕舉妄動我就立刻吞了他”。
看著那樹條上閃著幽幽的綠光,谷雨心知肚明,這個老妖真的已經(jīng)發(fā)怒了。
谷雨無奈,只得伺機而動。
此刻,那老妖得意得很,發(fā)著忽忽忽的喘息聲,他張著樹杈的從季海川身上反復拂過,也不著急下重手,他似乎是很認真的打量他,看看究竟從何處下口。
那嘴角掛著牽絲打網(wǎng)綠茵茵的涎液,惡心得人直作嘔。
季海川心急如焚,看向谷雨卻發(fā)現(xiàn)她的處境也迫在眉睫,她的身后,悄悄有無數(shù)的小枝條在慢慢靠近。
“小心身后”季海川大喊。
谷雨嚇了一跳,趕緊轉(zhuǎn)身,便見那些枝條像小蛇一般就要纏到她身上來了。
她想都不想,持著雙刃迎上就是一陣亂砍,也不知是不是恐懼才導致她這般狂烈,那樹枝被她砍成了碎段她也依舊沒有罷休。
對老妖來說,這小枝小條就如毛發(fā)一般,就算砍成粉攆成沫,那也不痛不癢。
“我已經(jīng)忍夠了,你們逃也逃過了,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已經(jīng)餓得頭昏眼花,再不吃點東西我會開了不花~~~”說著,他頭上似蝴蝶舞動一樣的東西,突然從中緩緩裂開一個大口,里面噴涌著刺鼻的腥臭味。
而他,正回拉著綁著季海川的繩條。
季海川本能扭了幾下,發(fā)現(xiàn)越是掙扎繩索越是勒得緊。
季海川渾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到自己會有那么一天要變成口糧,這死了還得化糞的死法實在是窩囊。
如今箭在弦上,要怎么發(fā)還得看這老妖的心情。慢慢逼近那張大口,那腥臭味也越來越重,就一眨眼的功夫季海川額上冷汗涔涔直流。
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錚”的一聲脆響,谷雨手中那雙彎刃紅光頓起,火熱而溫暖的光焰印亮整個井底。
“嗯?”異動引起了老妖的注意,但僅也只是輕哼了聲,接著又若無其事的扭過頭去。
谷雨余光銳利,鎖著老妖沒有移開,雖然實力懸殊,她不但沒有退縮反而雙手起勢立于胸前,就這一個動作,雙刃上的刀光從季海川身上一掠而過。
谷雨速度極快,“嗖”的一下,沿著老妖盤根錯節(jié)的枝丫腳踏而上。
這雙“環(huán)星繞月”在她手上把持游刃有余,就連刃柄上的曲度也如她手指骨節(jié)量身定做的一樣,嚴絲合縫不露半點空隙。此刻,它舞出的線路如紅線纏繞,癡癡纏纏中仿佛有星有月鑲在其中,暖暖的印在谷雨身上。
她步伐輕盈不留深痕,蜻蜓點水一般點繞在老妖周身。
老妖低頭,目光隨著她來回的腳步在身上游蕩,那所過之處一陣不明瘙癢。
他一陣一陣扭動著身體,那撓不著的瘙癢弄得他煩躁起來。
還沒待他有所動作,谷雨在他肩頭停下,毫無停頓的,一個反身,紅刃一劃,從老妖肩頭劃過。
這才紅刃剛離身,老妖肩頭就有綠油油的汁液流出,他不由得身體一震,喊了一大聲。
再看那傷口處,剛剛還綠油油汁液流出,這下說破的皮肉立刻發(fā)了黑,接著就有糊味竄出來。
“啊————!!!”伴著老妖的震怒,一根又粗壯的枝條朝谷雨打過來。
谷雨靈光,就在它要打過來之時,一個旋轉(zhuǎn),靈巧逃過了一鞭子。
老妖哪里如此善罷甘休,他一腳震地,井底頃刻如山崩地裂,井低左右搖晃一陣后,就穩(wěn)了下來,這剛一停止就有碎石不斷從井壁落下,不出片刻,井底就鋪滿半地巖石。
突然,他身體一緊,那兩只胳膊化成的藤條又似得令一般,伸長了一倍觸手,正張牙舞爪朝谷雨蜒來。
它們蜿如游蛇,或騰空而來,或匐地游來,谷雨背后一陣冷汗,不自主朝后挪了幾步靠在井壁上。
危機關(guān)頭,她本能冒出想逃的念頭,念頭一起,她便后腿蹬壁躍起。不知是不是餓得發(fā)虛,就在她騰在半空,身體突然不受控制一松散了架,伴著腦袋一陣嗡嗡發(fā)響,她的眼前突然一黑,然后便不自覺墜到地上。
一墜地,她便不自覺扭頭一看,可剛轉(zhuǎn)過頭去,就有藤條一樣的東西在身上游走,一根、兩根、三根……
越來越多,它們像繩索一樣在她身上越勒越緊,直到將她整個人困成硬邦邦豎直的一條懸在空中,才安靜下來。
那一雙“環(huán)星繞月”像似依賴她氣息存在而散發(fā)威力,此刻,她奄奄待斃,那雙彎刃也似失了主心骨,漸漸暗淡下來。
她綁緊的身子,此刻面上已是無絲毫血色,她困難的轉(zhuǎn)動腦袋,朝季海川那里看了一眼。
此刻,那少年的雖是自身難保,臉上也盡是痛苦之色,但他幽幽心疼的目光系在那頭的女子身上半分不曾離開,可是在擔心她嗎?
想著,他扭了扭身子,這一扭,似乎能掙出一條縫來,正想賣力磨出更大的空間,沒想到,那藤條像有感知一樣,更加勒緊了一圈。
他沒有罷休,他以為,只要他堅持,總該能騰出點空間。
可事與愿違,他越是扭動的厲害,那藤條越發(fā)勒得緊。
“放棄???”此刻,對面的女子已是面如白紙,半睡半昏的迷糊過去了。
那老妖腦袋上一開一合的兩瓣發(fā)出的氣味越發(fā)惡心得穿人胃腸,他顧不得喉嚨里不停網(wǎng)上涌的酸水,雙眼依舊注視著對面的女子。
他依舊在堅持,那勒緊又磨開的皮肉,漸漸有血滲出來。
不知他哪來的勁,經(jīng)過好幾番掙扎,也不知疲倦。那皮肉一道道磨出血痕來,他依然沒有停下來,只要看見女子眉頭又擰緊半分,他掙扎的勁就更大了。
他那干裂的唇上,也漸漸浸出血來。
就在這時候,懷里的金毛猴竄出個頭來,睡眼惺忪的趴在季海川襟口往外瞅著。就在對視上面前高大的,似樹非樹,似花非花的怪物,兀地一聲尖叫,炸起一頭金毛全都豎了起來。
就在它著急往回縮的時候,那藤條連帶它一起往季海川身上扎緊,這一扎,巧好將它貼在季海川傷口上。
一下子,毛團急躁起來,它坐立不安在男子懷里撓頭抓尾,頓時,它身上青光大放,模樣越來越模糊。
直到身形即將消失,它突然融進季海川身軀,此時,青光最甚,使人睜眼不得。
與此同時,老妖趕緊虛合了雙眼。
待青光散盡,卻已然另一副模樣……
對面渾然不見季海川的影子,只有一個頭戴護眼鐵罩,身著盔甲,手持劃天戟之人。
他一雙帶環(huán)鐵靴踏地而起,一雙青色雙翅徐徐舞在半空。
“……”
“………………”
“……你、你、你是誰??!!!”老妖又驚又虛,嗓音瞬間變了聲。
他似沒聽見一般,不為所動懸在他面前。
“你、你到底是誰”老妖剛才還半是發(fā)虛半是驚恐,見他穩(wěn)若泰山渾然不得,在也沉不住氣,驚恐得身體發(fā)起顫來。
“……”
面對不明之人,老妖驚恐情緒難以言表,他一動不動,是故作鎮(zhèn)定還是本就胸有成竹?老妖心里一點底都沒有,他是誰?為何他一出現(xiàn)季海川就出現(xiàn),他戴著鐵罩,看不清面容,只是他手持劃天戟的樣子,錚錚有些瘆人。
此刻,老妖的心里如一團亂麻。
“……”
“………………再不說話我就殺了她”驚恐過度,老妖將驚恐情緒泄到谷雨身上。
“咔咔咔”的幾聲挫骨聲后,傳來谷雨幾聲低微的痛苦呻吟。
就在谷雨被藤條帶至老妖腦袋的兩葉瓣片旁,突然一道青光劃過,那光刺眼得很,險些刺瞎了老妖。
青光劃過,他的眼睛霍然黑了一片,什物都有一道黑洞伴著。
老妖大驚失色,還沒得他適應(yīng),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他一只手臂掉落在地。
再看那落地的手臂,化為無數(shù)樹枝觸手的地方,一下子脫離軀體,漸漸枯去,那綁著谷雨的藤條,也漸漸焉了,變了顏色,松垮耷拉一旁。
“……”這一臂之痛,折了老妖腰腿讓他半跪在地。
那戴頭罩之人,頭微微朝谷雨那邊傾斜,聞見她大縛獲解后喘了口氣,才正過頭來。
他面對老妖,舞著的青翅上下振了兩次,整個人便又騰高了兩丈。
待定,他持著劃天戟高舉頭頂,正當劃天戟穩(wěn)持半空,戟尖處青光幽幽,甚是威嚴。
待青光最甚,他持戟反豎為縱,出掌一推,劃天戟便旋轉(zhuǎn)著直沖老妖而去。
見招,老妖趕緊出臂相抵,那前臂幻化的樹枝彎彎曲曲、曲曲折折將他盡數(shù)遮蔽。
就在他布好陣仗,以為能緩口氣的時候,突然一戟穿樹而過,直戳進他心臟。
“噗……”,老妖一口綠瑩瑩的綠汁隨即噴口而出。
那人見狀凝視不語,若無其事又右臂一擲,袖下就有圓盤一樣的東西飛出,只見它在老妖頭上的兩葉瓣片上繞了一轉(zhuǎn)就飛回袖下。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圓盤飛離,那兩葉瓣片“啪”的一聲,從老妖頭上崩離解體,彈射在井壁四周。
老妖身體已經(jīng)潰空,即便更多的雪上加霜,于他來說都沒有區(qū)別。
他那一樹的茂盛,隨著他雙膝跪地很快枯了下來,最后,他綠汁吐盡,就一頭栽倒在地不再動彈。
那人淡然自若,雙指一繞,喚回劃天戟,便消失在青光之中。
青光散盡,現(xiàn)出季海川匍在地上,他的身旁,毛團輕輕倚著,安靜的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