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回府沖突
沒有理會小肚雞腸的云落,沈攸寧似乎根本沒打算從他身上尋求解決的方法。
她目光坦然,忽然把視線轉向那群百姓。
那稚嫩的面龐適時的流露出茫然與失措。
“我是戶部尚書沈賈程之女沈攸寧……還請諸位幫幫忙,替我去沈家傳話,我……”
她微紅了臉,這副模樣在他人看來極為可憐無助。
有位婦人心生憐憫,開口回應,“既然是沈尚書的女兒,又怎會沒有通城令呢?”
沈攸寧搖了搖頭,眼眶微紅,可憐兮兮道;“我自幼被送到鄉下莊子里,不知道有這種規律……母親她派來接我的人也沒有什么通城令……”
此話一出,所有人恍然大悟,看向沈攸寧的目光瞬間不一樣了。
這個人就是沈家嫡女!
頓悟了之后,不少人對沈攸寧這番佯做無心的話開始進行一陣風暴式的腦補。
什么后母上位后嫡女慘遭拋棄,如今嫡女回京后母心生憤恨故意讓她出丑……
接二連三的,不斷有人自告奮勇去沈府通報。
將馬車驅駛至一旁,沈攸寧等人立在樹下等候著。
杏竹擔憂極了,一離開那些百姓的視線,她連忙道,“姑娘,咱們這一遭會惹得大夫人和老爺極度不滿的!只怕回府后的日子……”
夏竹抬眼一瞪,沒好氣的伸指戳了戳她腦袋,“我說杏竹,你能不能有點出息?若沈家人有一分半點在意姑娘,還用得著等了八年才將她接回來?”
她看了周圍的百姓一眼,冷聲一哼,“方才聽這幫人說,據聞是什么御史大人將此事事無巨細上奏給陛下,陛下勒令沈大人將姑娘接回京城。”
“要不然,只怕姑娘老死在鄉下莊子里,都見不著沈家人一面。”
杏竹眸光一暗。
她與姑娘從前多么期盼得到沈家人傳來消息,就算日夜受那惡婆娘折磨,也緊緊抓著這星火般的希望。
她轉頭看了面無表情的沈攸寧一眼。
只怕姑娘早已看透這幫大家子的冷血,所以慢慢變了性子……
杏竹心里不光揪著疼,更是對沈家的控訴。
沈攸寧不知杏竹內心的悲愴,而是贊賞的看了夏竹一眼。
她點頭贊許,“不錯,短短時間內,你能從蛛絲馬跡摸得沈家人對我的態度,想來在那后院之中,你也不會吃什么暗虧了。”
夏竹聞言安撫,眼神堅定,“姑娘無需擔心,有奴婢在,您定然不會有事的!”
云落靠著車,雙手枕在腦后,嘴巴叼著草根望天發呆,像是對她們的故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啪!”
方邱雁手一抖,將手旁的茶杯給揮到地上。
“你再說一遍。”
那小廝哆嗦著身子把話重復了一遍,“大小姐已經回京,因沒有通城令被攔在城門口。”
“現在百姓傳言,夫人您心……心胸狹窄,故意不給大小姐通城令,讓她出丑……”
“混賬!你們一個個都是死的嗎!人都到了金陵城才告訴我!”連日來的壓力堆積,方邱雁霎時大怒,那尖銳的嗓音如針般,刺得底下人耳朵生疼。
這沈攸寧有什么本事?竟在自己一手安排下沈攸寧活著到金陵城!
跪著的小廝顫顫巍巍,不敢抬頭。
屋外的沈靜攸本欲進屋,便聽到方邱雁的怒斥聲,得知沈攸寧早早的歸京,她意外之際,竟露出了淺淺笑意。
沈靜攸身旁的丫鬟紅葉聽了,也有些不安,“怎會如此……二小姐,大小姐她……”
沈靜攸打斷她的話,轉身離開了蘭桂院,她笑著道,“我盼了許久,總想見大姐姐一面,如今她提前回來了,該高興才是。”
紅葉有些遲疑的回望屋內,“可是……”
“娘只不過是因為手下辦事不利才發怒的,她定是同我一般欣喜,咱們快去收拾收拾,準備迎接大姐姐把。”
紅葉瞧著沈靜攸興致勃勃的模樣,嘆了一口氣,她家二小姐怎樣都好,就是心太良善……她不由的擔心起來,若是回府的大小姐性子不好可如何是好呀?
屋內,方邱雁身旁的嬤嬤開口,“夫人,眼下還是快派人將大姐姐接回來,若是此事被傳的沸沸揚揚,必定會讓讓人覺得老爺辦事不利,只怕到時候……”
方邱雁臉色陰沉的都能滴出水來,她揉了揉發疼的腦子,揚掌朝桌面重重一拍。
“接……拿本夫人的通城令去接!”
不出所料,不到一刻鐘,沈府便已經派人城門口接人了。
一名身著墨綠長衫的中年男子翻下馬,巡視一圈后很快落在沈攸寧身上。
眸底霎時情緒翻涌,他垂眸壓抑下來后,迎上前去,那清朗的聲音隨即響起。
“沈府管家許從,前來迎接大小姐。”
許從?
沈攸寧黑眸微動。
她記得,沈府的管家,據說此人在沈家威名甚大,便是主母方邱雁也要讓他幾分臉色。
此人心思縝密,且從趙景云給自己的資料上看,他的立場很是模糊,從不在沈賈程或方邱雁任何一人身上。
沈攸寧思緒飛快一過,款款行了一禮,“攸寧見過管家。”
她面容恬靜,柳眉下的雙眸帶些許清冷之色。
許從拱手,臉上并未流露出什么其他神情來。
他側身,“還請大小姐上馬車,老爺與夫人在沈府等著呢。”
他并未做多余的問候,也沒有安撫沈攸寧,好似單純完成一項任務般,除了接應沈攸寧,其他事情與自己無關。
進了城,杏竹趴在車窗旁連連感慨,那視線左顧右盼,驚嘆道,“如今的金陵城竟繁華至此!”
夏竹并不感興趣,她只是對杏竹道,“趁現在好好看,別到了府里再露出這花癡的模樣,給姑娘丟了臉面。”
“才不會呢。”杏竹嘟囔的反駁了一句。
馬車很快行駛到沈府門前,待那馬聲長吁,沈攸寧撫著白虎的手停了下來。
車簾被掀開,接著傳來管家的話——
“沈大小姐,沈府到了。”
守在沈府門前的兩名丫鬟眺目遠望著,原本還在心焦怎么不來人。
直到一輛馬車停下,二人聽到管家一聲喚后,立馬沖到馬車前。
杏竹與夏竹剛一下車就被二人擠到一側。
待沈攸寧掀開車簾走出時,那兩個陌生的丫鬟便對她殷勤的笑著。
“奴婢春梅。”
“奴婢春桃。”
“恭迎大小姐回府。”
說著,二人抬手,作勢要牽著她下馬車。
被擠開的杏竹一臉愕然,隨即惱怒不已。而夏竹則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側,似等著沈攸寧發話。
沈攸寧淡淡瞥了那二人一眼。
春梅與春竹二人笑的臉都僵了,等了半晌都不見她有反應。
疑惑之下,二人悄悄抬頭,卻在猛然接觸到她那雙眼眸時,渾身一僵,如墜冰窖。
沈攸寧聲音輕柔,卻無端攜著凜冽的冷意,化作刀刃一下又以下剜著二人的心。
她笑,“我還以為沈府里怎么養了兩只野猴,如此不懂規矩。仔細一看,原來是人啊。”
春梅與春桃二人臉色乍青乍紅,心有惱怒,卻礙于方邱雁的命令,不得不陪著笑臉。
“大小姐莫要打趣我二人了。”
她們二人便是方邱雁派來的,據說眼前這位是二人未來的主子……
春梅與春桃面面相覷,心生怨憤。
她們待在這位不受寵的大小姐身旁作用是什么,不言而喻。
沈攸寧直接無視她們兩人,視線越過她們道,“杏竹,夏竹,你們二人還愣著做什么?”
杏竹與夏竹聞言連忙上前,一人一手攙扶著她下馬車。
杏竹扭頭,朝那呆怔的兩人做了一個鬼臉。
許從從頭到尾漠視旁觀,從始至終站在一側不曾出聲。
等沈攸寧有入府的跡象,他才跟了上前。
待沈攸寧隨著許從進入正堂時,堂中早已坐滿了人。
正中央年方四十的沈賈程面容沉肅,他端著茶盞,吹拂去茶面升騰的熱氣。
而坐在他身側的婦人,便是沈家主母方邱雁。
她眉梢似用什么往上勾勒了些許,只是微微一個上挑的動作,比以往更透露出幾分刻薄凌厲之相來。
聽到動靜,數雙眼睛齊刷刷的望了過來。
主位上的二人,自然是沈賈程與方邱雁。
沈攸寧屈膝行禮,態度十分坦然,“攸寧見過父親,母親。”
隨后在侍婢的介紹下,她一一對著身旁的姨娘們頷首。
沈府只有兩名姨娘,二人各有特色。
秋姨娘一襲艷紅織錦外裳,眉目美艷,對沈攸寧似是極為不屑,連回禮都懶得。
據聞其性子驕縱,卻頗得沈賈程喜愛。
而白姨娘溫和,平日素愛著淡雅的衣飾,性子沉穩。面對沈攸寧,她起身回了一禮。
不論二人什么態度,沈攸寧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沈賈程端著肅穆的架勢,他眼眸微瞇,看著底下女子與當年的那人樣貌極其相似,神情一派復雜之色。
知道許從在一旁提醒,他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沉聲開口,語氣疏離,只說了寥寥數句話——
“你對府中諸多事不熟,多向你娘和弟弟妹妹請教,免得日后出席什么官宴出了什么岔子,抹黑我沈家的臉面。”
沈攸寧垂眸,斂下那一閃而逝的譏諷之色。
沈賈程啊沈賈程,面對著被你拋棄了八年在鄉下受盡折磨的女兒,竟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告誡與警示嗎?
她低聲應下。
沈賈程似是表明自己不會再說什么,只是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方邱雁頓時意會。
她溫柔的笑著,眉宇望著沈攸寧,充滿了慈愛之色。
她連忙熱絡的起身,牽著沈攸寧的手,“路途奔波,又要風餐露宿,攸寧辛苦了。”
說著,她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沒想到咱們沈府的大姑娘竟出落的這般亭亭玉立,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其中的蘊意,怕是心底有數的人才懂。
沈府一眾人在見到沈攸寧時,皆是意外之色。
若非這模樣與已逝的大夫人八分相似,只怕她們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這容貌與氣度……哪兒像是鄉下養了八年的野丫頭?
沈攸寧淺笑,“八年的時日的都度過了,何懼這短短數日的路程?”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方邱雁對著這張似曾相識的面龐,恨不得當場拿著刀一點一點的割花。
聞言,她強撐著笑,“怎么,攸寧這是怪娘了?娘也是為你好,那安寧村乃是風水佳地。我當年也是廢了好大一番氣力,才讓那道長允諾用八年的時間改換掉你那孤煞命格。”
沈攸寧差點笑出聲來。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說的就是你方邱雁吧?
她始終保持著沉默。
方邱雁深吸一口氣,她看似對沈攸寧喜歡的很,暗地里那捏住她的手掌力道卻逐漸加重。
沈攸寧的指甲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充了血色。
方邱雁也不好做的過火,半晌松了力道,佯作親切,“平安回來了便好,如今回到了自個兒的家,就別拘著束著。”
“若有什么需求,跟下人說便是,凡事有娘在,不會虧待你的。”
說著,她朝候在后頭的春梅與春桃招了招手。
“這兩個丫頭是我精挑細選的,伺候人可是有分寸的很,為娘便擅自做主,讓她二人做你的貼身侍婢。”
“至于你這兩個丫頭……”
方邱雁瞇著眼打量杏竹與夏竹,“還需得細細調教。這金陵城可不比鄉下那般粗野的地方,便是丫鬟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我沈府的臉面。”
“這些日子,就讓這兩個丫頭跟著我吧。”
秋姨娘欣賞著涂著蔻丹的指甲,聞言翻了個白眼。
沈攸寧指尖輕輕摩挲著衣袖,忽然笑了。
方邱雁一愣,“你笑什么?”
“沒什么,只是覺得意外。這兩人在外頭不分緣由公然將我那兩個丫頭粗魯的推到一側,這樣的人在母親口中竟成了‘極有分寸’之人……”
春梅與春桃死死的低著頭。
沒等方邱雁說什么,就聽沈攸寧斬釘截鐵道。
“杏竹與夏竹兩個丫頭我用慣了,母親還是將她們兩人收回去吧。”
方邱雁臉色微沉。
沈攸寧卻不懼她,“再者,我討厭名字帶春的。”
她忽而對著春梅與春桃,露出盈盈的笑意,那雙眼卻逼仄的滲人。
“你們可知,我先前有名丫鬟,名為春竹。可她卻背叛了我,最后的下場是死無全尸。”
短短一句話,已經把那兩個丫鬟嚇得臉色煞白。
“混賬!不僅口出惡語,還對嫡母如此口無遮攔,這便是你在鄉下學來的規矩?”
一道怒喝在堂中高響而起。
只見沈賈程怒目而視,猛的拍案而起。
秋姨娘嘲諷的聲音適時插入,“老爺也得體念體念大小姐,那種鄉野之地,便是咱們府中的丫鬟隨便挑一個出去都比那兒的人強。”
“大小姐沒帶著一股子土味兒進府,著實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