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臨時指揮部里，噩耗不斷。

　　燈火彌漫著憂愁，時而搖晃，終究不堪這空氣中靜謐的沉重，寸寸墜落成黯淡后的萬念俱灰，倒映成每個人的愁眉苦臉。

　　戰(zhàn)略桌后，注視著門旁坐穩(wěn)的大胡子，終于想到什么，將軍打破沉默：

　　“你們誰……不是雇傭了一位第五階的魔法師嗎？雖然現(xiàn)階段急需錢財，這種花銷不值得提倡，但倘若只有這個辦法的話，能夠?qū)⒐ρa過，我便也不再追究。”

　　面面相覷，士官們似乎就沒有聽明白的。

　　頓了一下，將軍繼續(xù)補充道：

　　“我們的成功得益于摩洛戈·勾落的死亡，也可以說是摩洛戈城堡的消失——刺殺任務(wù)由我來布置，殺手人選則由你們決定；但普通人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能夠摧毀摩洛戈城堡的自然是魔法師。

　　我跟太夫今天在教會辦事處尚且略有所聞。

　　當然，能得到第五階魔法師的協(xié)助對我們而言絕對不會是一件壞事，倒不如說為了保衛(wèi)人民，我甚至可以把擁有的一切財富贈予他；對此，請發(fā)表你們的意見。”

　　有人沉溺詫異，有人趁機懷疑，也有人認為理應(yīng)如此；時而贊同，時而爭執(zhí)，更多是在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恍如抓住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氣氛頓時變得熱烈。

　　沒人注意的間隙，將軍來到了大胡子守衛(wèi)身邊：

　　“你怎么認為？太夫。”

　　“有什么怎么認為的，沒酒喝，沒樂使，這種討論就不適合我……”

　　大胡子搖搖手，卻忽而想起什么般發(fā)牢騷：

　　“硬要說的話，跟著那個女人學了一會——完全不行啊，又是‘信奉’，又是‘歌頌’什么的，還一直強調(diào)‘虔誠’；想來弄個寶貝也這么麻煩，就回這邊了……”

　　討論的聲音逐漸遠去，眼看大胡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便沒有讓他說完，這時候?qū)④娨呀?jīng)踱步回到戰(zhàn)略桌邊。

　　可惜，士官們終究先后搖頭，無一例外達成了共識，并由其中一位代表上前陳述：

　　“將軍，假設(shè)我們已經(jīng)雇傭了這位魔法師為我們?nèi)〉脛倮瑓s于如今危在旦夕的緊要關(guān)頭退縮，隱藏他的存在可謂毫無道理；以此推斷，我們中并沒有人雇傭過那種魔法師。”

　　“果然如此嗎……流言終究經(jīng)不起推敲。”

　　倒坐椅子，將軍仰天長嘆：

　　“那樣的話，只能放棄人民、拋棄士兵逃跑了？如此而言，我們又是為了什么揭竿而起……拋棄了根源的我們，又究竟有什么理由茍延殘喘？復(fù)仇嗎！”

　　門旁，大嗓門來得那么不合時宜：

　　“啊，將軍，我想起來了，那個傳教士！她叫塔里……”

　　“塔里訶德！你在哪里！”

　　晶瑩淚珠落成火焰上的薄霧，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跨過燒焦的尸體，闖過坍塌的墻垣，邁過熏黑的土地，小年輕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廢墟間，不回頭也不辨別方向，只盲目地跟隨著本能追逐。

　　頃刻，瞳孔收縮一瞬間，猝不及防的毛骨悚然發(fā)生在背后——近在咫尺，他聽到了馬匹的濃重鼻息……

　　“神啊，請不要讓我死在這里！”

　　電光火石剎那，雙腿一軟，他直接跪在地上，學著印象中塔里訶德的虔誠，雙手合成倒十字抱在腹前，紅著眼睛引吭祈禱——恰逢其時，刮著凜風，漆黑巨劍在他頭上擦著發(fā)梢掠過！

　　莫名的膽量，盡管他依然不敢回頭，卻意識到機會，連爬帶滾地跑進巷道里。

　　“神是存在的……”

　　巷道的白墻間，他使勁誦讀，縱然氣喘吁吁，腳步卻前所未有地輕盈。

　　“神跡出現(xiàn)了……”

　　柵欄的缺口前，他用力述說，哪怕淚光閃爍，眼神卻史無前例地堅定。

　　“神拯救了我！”

　　進入花園，朝著燈光無暇顧及的陰暗處，他大聲吶喊、無所顧忌，即使尚未逃脫，心中油然而生的勇氣卻也無與倫比，詮釋著載一抱素的寧靜。

　　隱約看見，花園中心地帶，長著一大片怪異的樹——分明是枯樹的樣子，大部分卻由泥濘與石頭筑成，甚至還有一些寶石鑲嵌其中。

　　“枯樹”不一致的組成物中，最讓人驚奇的無非通體遍布彩色玻璃的華美和人體骨骼勾勒構(gòu)建的惡趣味。

　　不敢多做感嘆，小年輕徑直鉆進“樹林”里。

　　然而，束手束腳，他才發(fā)現(xiàn)非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枯樹”儼然是他的噩夢——黑暗迷離，稍不注意磕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等待他的便只有疼痛鉆心的嘴咧牙齜。

　　以此為前提，如履薄冰，他跑得并不快。

　　相反，追逐在身后的戰(zhàn)馬則肆無忌憚，在“樹林”中踐踏、沖撞出摧古拉朽的轟鳴！

　　同樣沒有光，迷路者造就的噪聲應(yīng)該緊隨著他的多次繞行或近或遠，可惜這卻不是事實——如同已然敲響的喪鐘，馬蹄的踢踏明顯就只有靠近……

　　終于，身后一步之遙，隨著“枯樹”轟然倒塌，于腳尖觸碰下一棵樹根須臾猛地折彎，靠在一棵石頭樹后，小年輕停下。

　　沒有多想，徑直下跪，雙手成倒十抱腹，令視線投入身前最深沉的黑暗，他便不再動彈。

　　巨響盡頭處，馬匹在嘶鳴。

　　透過傷口的發(fā)冷，他能感覺到，劍尖就在耳邊，卻已然無法動搖他目光的熾烈……

　　忽然，黑暗中的馬蹄聲變得凌亂、焦躁，繼而重新起步——莫名其妙，那位騎士確實放棄了他，沿著相反方向揚長而去……

　　抬頭仰望，小年輕流下了滾燙的淚水。

　　長夜漫漫，希冀就像夜空中的繁星，被血與火的紅云覆蓋，卻毋庸置疑依然掛在天邊，輝映出淡薄的光芒。

　　塔里訶德被大胡子帶到了臨時指揮部。

　　修女頭巾下，她的表情是那么悲傷：

　　“對不起，我做不到。

　　雖然我十分同情你們，甚至無法直視那些遭受苦難折磨的人，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傳教士，并未被授予任何拯救蒼生的能力——‘真理之眼’也只能庇護我自己；所以……”

　　質(zhì)疑聲中，其中一位下屬忙不迭上前，鄭重其事地給瘦削男人抱拳：

　　“將軍！盡管現(xiàn)在狀況急迫，但我想無論如何也不能依靠神棍，這是極度不理智的行為——要是神棍能拯救人民，那為何需要軍隊？神棍可不是魔法師，他們宣揚的東西毫無意義，都是迷信！

　　還請三思。”

　　“但這個人不一樣……”

　　也沒有解釋，將軍只徑直舉手示意談話中止，面向她請求：

　　“你難道不能跟你的神靈對話嗎？你可以請求他護佑我們。”

　　低下頭，拉著漂亮的睫毛，塔里訶德在悲天憫人地自責：

　　“對不起，我也希望能夠這樣……

　　神靈確實能夠與人對話，但主動權(quán)通常不在人身上；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我，假如我是神諭者說不定就能夠如你所言……因為修行不足而無法與神靈交談，這個實在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