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祭司
楚昭一路昏昏沉沉,意識模糊,身體上的疼痛與疲憊壓得她連睜眼的力氣都無。
再醒來,卻不是在駱駝身上,而是在一塊羊毛毯上。
天已經徹底入夜,大漠中的星辰如同展開來的神秘畫卷,她習慣性地觀察許久。
不遠處,有不少人圍著篝火而坐低聲交談,彧迦在離她最近的位置,火光將他的背影勾勒清晰。
“醒了?”
彧迦靠過來,扶她起身:“要喝水嗎?”
楚昭點頭。
她喝著水,彧迦跟她低聲解釋:“這就是那支商隊,那邊穿藍袍的便是我朋友,名嘉措,他已打探到那位綠袍男子就是我要找之人,另外半部殘卷多半就在他身上。”
彧迦不著痕跡看向綠袍男子,是位虬髯大漢,身材壯實,一看就是練家子,對外他是商隊請的護衛。
彧迦壓低聲音:“暫不動手。”
楚昭正要開開口,他的朋友走近,端來一碗用熱水和一塊馕:“姑娘你醒了啊,要吃點東西嗎?”
“多謝。”
楚昭欲坐起來,彧迦已經替她接過,他將馕餅掰成小塊泡到熱水里:“將就吃點。”
“姑娘直接叫我嘉措就行,有事盡管找喚我。”說罷,他露出疑似欣慰非常的笑容,和藹道:“這還是我們少主身邊第一次出現姑娘。”
少主?
聽起來身份不凡。
楚昭抬眸向埋頭掰餅的人瞥去。
她回以一笑:“好,謝謝。”
以防意外,商隊的人皆聚在一處休息,間隔不遠,那位綠袍男子兩側都有人。
火堆只余零星火星子碰撞炸響,商隊眾人除了守夜的兩人外似乎都已陷入沉睡。
楚昭才醒來不久尚且沒有睡意,見彧迦仰天放空也沒睡,想了想,靠過去,下巴往綠袍男子那邊指,用僅兩人能聽到的氣聲詢問:“什么時候下手?”
彧迦環視一周,答:“你傷勢嚴重,商隊里物資相對充足,先等你的傷穩定些。”
楚昭不贊同:“那樣太花時間了,你我身后都有尾巴,待的越久這些人就越危險,不必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彧迦沉默片刻:“那你覺得當如何?”
楚昭惦念著蠱雕身上失蹤的大荒之力,不想再耽擱時間:“今晚就動手,得手后立馬離開。”
她問:“你靈力恢復幾成了?”
彧迦:“一層不到。”
“一層?!”楚昭不解,“打你那人到底什么來頭?似乎很了解你啊,偏偏在你打完蠱雕消耗不少靈力又得到半部殘本后出現。”
彧迦欲言又止。
“罷了。”楚昭直接道,“一層靈力也夠用了,商隊里的人都是凡人,你把他們全都迷暈吧。”
彧迦:“……這么直接?”
嘉措:“……啊?”
楚昭:“如此最簡便,也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
彧迦和嘉措對視一眼:“行。”
楚昭從剩下一半錢里面分了張百兩銀票出來,想了想,又換成五十兩的遞給彧迦,“我們既拿了人家的東西,你把錢給他吧。”
三人得手,趁夜狂趕路,又馬不停蹄走了一個白天,終于踩著夕陽余暉到達最近的城邦——郭洛城。
郭洛城是離涼州距離較近的一座城邦,兩地貿易來往頻繁,城中百姓中很大一部分都能聽懂中原官話或涼州方言。
楚昭第一件事就是買衣服,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還沾著傷口的血,容易引來是非,第二件事就是找客棧沐浴,她沒好意思讓彧迦幫忙使個凈身咒什么的。
第三件事,她詢問客棧掌柜:“咱們城中可有山神廟?”
“啊?”掌柜從算盤里抬頭,疑惑地看她。
楚昭還以為對方聽不懂中原官話,正要跟他手腳比劃,就聽見他說:“沒有。我們這里只有一座佛寺。”
很標準的中原官話。
她趁機多打聽:“那你知道哪里有山神廟嗎?”
掌柜細細回想:“我曾經聽西邊來的客人提起過,在尼瑪蘭定有一座山神廟,三十年前,廟里的山神像顯過靈,大綻金光,那日所有前去祈愿的人愿望全部都成真了!”
“我之所以記得,是那位客人說他母親就是在那日去祈求子嗣的,不久就有了他。”
民間關于神仙的故事大大小小實在太多,楚昭并不在意:“尼瑪蘭定離這里遠嗎?”
“向西,大約兩日路程。”
不知彧迦在郭洛城后將往哪走。
自己是要繼續往西走的,越靠近昆侖,被認出的幾率就越大,楚昭這個名字,或許也陪伴不了她太久了。
“楚小姐。”
彧迦站在門外,他堅持要帶楚昭去醫館看傷。
商隊的藥品有限,傷口不過簡單處理了下,楚昭便應下。
兩人一道出門,楚昭問:“嘉措呢?”
彧迦:“以防萬一,他留在客棧先行將兩部殘卷整合,謄抄兩份。”
趕在醫館閉店前半刻鐘時間不到,楚昭重新處理了傷口,她咬著牙,一聲疼沒吭。
郭洛城民風開放,到了夜間依舊有不少人走在街上玩耍。楚昭見到一位現場給人畫像的小攤,笑:“用炭筆作畫,寫實風格,倒是少見。”
彧迦附和點頭:“要畫一張嗎?”
“畫雖好,人不同。不了。”楚昭剛走一步,又倒回來,問攤主,“可否根據我的描述幫忙畫兩張畫像?”
攤主笑容一頓:“這位姑娘,我這里是看人畫像哦。”
“幫個忙。”楚昭摸了半天,身上只剩一張百兩銀票。
彧迦適時遞出一把碎銀。
攤主笑得瞇眼:“沒問題!”
楚昭:“一只鳥,上半身似鷹,下半身似魚。”
“男的,高個子,桃花眼,高鼻梁,薄唇。”
攤主:“……麻煩您描述的細致一點。”
楚昭:“我說的不細致嗎?”
攤主絞盡腦汁發揮此生所學,畫成了一副兇巴巴老鷹的蠱雕像、一副還算帥氣、有四五分神似奚融的畫像。
楚昭接過畫,面露難色。
攤主亦然,猶豫著退了一半銀子:“姑娘,要不你換別家試試?”
楚昭趕緊將銀子收回來。
一邊走,楚昭一邊對著兩張畫像左看右看。
彧迦:“要不滿意,可以去重新找一家畫。”
楚昭收好兩張畫像:“沒事,可以了。”
她相信阿桑可以認出。
人群熙攘,歡笑聲不絕。
楚昭緩步走在前面,單薄的背影在來往的人潮中飄搖。
前方,夜空中驀地綻放簇簇燦爛煙火。行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望去,齊齊發出驚喜的贊嘆。
楚昭下意識要轉身,卻發現彧迦已與她并肩而站。
她的眼里似倒映星辰,笑著說:“郭洛城的夜很熱鬧。”
為聽清她的話,彧迦微俯身靠近,看著她的眼睛:“嗯。”
盛大的煙火轉瞬即逝,兩人折返,月光投下兩道并肩的影影綽綽的身影。
嘉措閉門不出兩日便謄抄完經書,睡足了一覺,一出門遇到楚昭:“楚小姐早!”
楚昭頷首示意。
“等等!”嘉措望了一圈,只見她一人,“少主呢?”
楚昭亦不知:“一早便出去了。”
嘉措邀請她一同用早飯。
楚昭應下:“你喚彧迦少主?”
“少主沒跟您說嗎?”到樓梯拐角,嘉措側身禮讓,“少主是尼瑪蘭定城主達奚佑原家的獨子。”
“尼瑪蘭定?”楚昭一愣。
嘉措不解:“是啊,怎么了?”
“沒事。”
……
入夜,淺眠的楚昭再一次驚醒,翻身避開刺來的彎刀同時抽出枕下長劍抵上去。
雙方過了幾招,她肯定對方實力在上次的刺客之上。
動作間傷口崩開,殷紅鮮血很快浸濕衣衫,楚昭挑起桌椅板凳,刻意放大的動靜提醒隔壁之人。
來的人只有嘉措,他的加入讓局勢很快逆轉。
楚昭得以喘息片刻,看著與嘉措糾纏的黑色身影,她試探:“沒想到,北厥少主親自前來。”
在對方劍指嘉措之際,她撈起腿邊殘缺的椅子腿朝他腦袋砸過去。
對方身形一滯,嘉措趁這一瞬逼身上前,劍橫脖頸。
楚昭熟練地將其反手綁緊在幸存的椅子上,扯下對方的面紗:“北厥少主?”
“你不認識我?”對方敏銳察覺不對。
“自然……認識你。”楚昭眼疾手快從他衣袍上撕下一塊布堵他嘴,補充道:“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不再搭理他,楚昭急問:“彧迦呢?”
嘉措眼神示意窗外。
她懂了。
彧迦也被追上了。
楚昭:“這里沒事了,你快去幫他。”
見她確實不需要幫助了,嘉措才離開。
楚昭回頭看向北厥少主,見他支支吾吾兩眼瞪大,她扯掉塞嘴布條:“現在你可以說了。”
“你的一招一式與她完全不同。”祁垚以一種看透她的得意眼神昂頭挺胸,“其實,我和楚昭根本不認識,即使戰場上遇見我們都戴著面具不知樣貌,今夜是我與她的第一次會面。”
“這位,楚小姐?你是誰?”
楚昭冷笑:“你詐我。”
她沒想到楚昭和祁垚倆宿敵竟一次沒見過。
祁垚突然嘆了口氣:“喂,楚昭呢?去哪兒了?”
楚昭:“如你所愿。”
祁垚抬起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真死了?”
“真死了啊。”
“沒意思。”
楚昭疑惑地瞥過去:“你不是希望她死嗎?”
“她為人陰險狡詐,幾次壞我大事置我于死地,我當然希望她死。”祁垚笑著說。
楚昭:“那你怎么瞧著有點遺憾?”
祁垚掙扎無果:“誰遺憾了!我這是勝利的喜悅!”
楚昭仔細檢查,查看周圍,沒見不對勁:“你一個人來的?”
祁垚說的自信:“我一人殺她,足矣。”
楚昭:“之前城中四處傳我被奪舍之事,也是你在背后煽風點火?”
“是。”
“你倒是肯承認。”
楚昭又綁了一層,將他勒得更緊。抓到如此一個天大的活把柄,她得看好了交給楚冥。
見到彧迦,已經快天亮,嘉措扛著他回來,身后滴了一路的血跡。
楚昭幫嘉措扶著人到床上:“到底何人對他下如此死手?”
事到如今,嘉措也不必瞞著了:“那人是從兩個月前突然出現的,幾次三番要殺害少主,我們也不知緣由。”
楚昭驀地問:“彧迦靈力沒有恢復,你也沒有靈力,如何從對方手里逃出的?”
嘉措一頓:“我去的時候少主已經快不行了,我被那人一掌擊暈,再醒來,那人已經不見,只有我們二人在原地。”
彧迦此次傷情嚴重,不知是他全力一搏還是對方故意為之,他竟靈脈受損。楚昭道:“眼下,以你我二人之力怕是無力為他療傷。”
“我們立即啟程回蘭定,城主定有辦法。”嘉措當機立斷,立馬去和蘭定聯系。
不久,嘉措得到蘭定達奚家獨有的賦予靈力的小紙鷹回信,約定好他們和蘭定那邊同時出發,雙方在路上會和,讓彧迦今早得到有效治療。
征得嘉措同意,楚昭帶上祁垚一起上路,待和蘭定的人會和,由蘭定派人送祁垚去涼州城交給楚冥。
祁垚意外的聽話,路上沒給他們使絆子。
楚昭始終不放心,覺得祁垚在憋壞。
一路沒敢歇,第二日臨近正午,烈日當頭,遠遠地看見沙丘另一頭自熱浪中緩慢走出一隊白衣人馬。
嘉措欣喜地用力揮手,同楚昭道:“我們的人到了!”
待人走近,楚昭終于得以看清一行四人皆穿白袍寬袖,左臂處有金黑兩色絲線繡成的復雜圖騰。為首的是名女子,戴著黑面紗,露出的一雙綠眸似蕩著水光。
“大祭司!”
這名女子,正是蘭定城的大祭司——頤爾。
嘉措告訴楚昭,在蘭定,達奚家族和大祭司是唯二神秘的存在。達奚家每一輩都會出現幾個身負特殊血脈的嬰兒,這些孩子一出生就帶有靈力或特殊能力,待他們成年之后,通過相互角逐擇出下一任城主和大祭司,共同守護尼瑪蘭定。
頤爾便是現任大祭司。
楚昭看到頤爾等第一眼,便覺得此人身上似乎有一種非常平和淡然的氣質,但那雙綠眸卻讓人看不真切。
她欲跟人打招呼,頤爾只頷首示意便帶人去尋背風處扎營,查看彧迦的傷勢。
楚昭在嘉措領著去與蘭定的人對接,反復叮囑幾句,終是放心不下,前去找頤爾幫忙畫一道定從符,中符之人僅聽從控符之人操控。
頤爾尚在帳中為彧迦醫治,她不好打擾,站在帳外等待。
頤爾帶來三人,兩人分去押送祁垚,剩一個小姑娘在帳外護法。
小姑娘守在帳外,見楚昭一直等著,胡亂比劃著手腳。
楚昭:“你不會說話?”
小姑娘點頭,著急用手指在沙地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兩坨,楚昭不太認得,尷尬一笑。
嘉措走近:“這是我們蘭定的文字,她寫的是阿稚,她的名字。”
楚昭朝阿稚笑:“阿稚。”
阿稚笑起來,繼續跟她比劃。
嘉措在一旁充當翻譯:“她說大祭司醫治病人時從不允許任何人打擾,讓你莫要再等。待大祭司結束,阿稚會替你傳話。”
楚昭問她:“大祭司醫術很厲害?“
這次嘉措回答:“大祭司生來便賦有療愈之能。”
楚昭下意識想到阿桑。
嘉措勸道:“楚小姐,大祭司喜靜,我們還是不要站在這里說話以免打擾到她了。”
阿稚也連連點頭。
“好。”
直到落日掛山丘,頤爾才從帳中出來,楚昭和嘉措聽到動靜跑來:“大祭司,少主傷勢如何了?”
頤爾:“已無生命危險。”
嘉措直直沖進帳中。
楚昭跟在后面,卻突然轉身道:“大祭司,您的衣裳臟了。”
頤爾垂眸,看見衣擺處沾染了血跡。
站她身后的阿稚面部緊繃,不復先前的活潑。
氣氛似乎有一瞬的停滯,頤爾淡聲道:“無礙。”
空氣重新流動,楚昭說:“大祭司,您快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和嘉措。”
頤爾頷首,帶阿稚去到隔壁單獨的帳子休整。
彧迦脈象尚若,但比之前平穩了許多。楚昭打量一番,并未發現彧迦身上有傷口,不由得詢問嘉措:“你們大祭司的療愈術到了哪種境界?可以直接令傷口愈合嗎?”
嘉措:“似乎是可以。”
單說療愈術本身,幾乎是阿桑的復制品!
與此同時,負責看守祁垚的兩人慌慌張張跑進來:
“嘉措大人!那北厥人跑了!”

巷聲
“尼瑪”在藏語中是對太陽的尊稱,釋義光明的、神圣的。 (ps:最近重感冒,不是要跑路!謝謝bb們投送的小紅豆,讓我知道還有人在看!我沒有被放棄!太感人了!我決不會跑路的! 沒更新的這段時間,我也重新審視了這篇文章,發現了故事情節上的不足和缺陷,煥瑜的故事結束后,往后的副本故事會慢慢改進,望大家多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