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夫人,老爺的車駕剛過了涪城門,是打算直接進宮見駕的。二小姐一個人騎馬奔府里來了?!?p> “報夫人,二小姐的烈焰馬已經到了府門,林花和春紅陪著她正往后院來呢!”
“報夫人,二小姐已經---”
“娘,我回來了!”還沒等小廝們通報的聲音落下,一身銀盔銀甲的薛晴柔已經站到了薛夫人的面前。
她快速解下破云劍,交給隨行的林花,然后雙膝跪倒在從壺門暖床上緩緩站起的母親面前,給六年沒見的母親深深施了一個長禮。
衣著雍容華貴的趙夫人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小女兒,嗔怪道:“當年就不該同意讓你爹爹帶走你,看看你,現在哪里還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薛晴柔拉著母親坐回到壺門床上,調皮且不無驕傲地說:“我本來就不是女孩兒呀!娘,您不知道,在青陽關的時候,他們都叫我‘小公子’呢。”
“胡說!”趙夫人真有點生氣了,“今年都十五歲了,再這么下去還要不要嫁人?這次回來,我得跟將軍好好說說,不能再帶你回青陽關了?!?p> “姨母,”正當久別重逢的母女你一言我一語時,旁邊傳來了一個清澈的聲音,薛晴柔詫異地回轉頭,才發現母親所坐的壺門暖床旁的短榻上,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公子。
他十八九歲的年紀,白凈面皮,鼻如懸膽,眉似濃墨,臉上蕩著笑意。
見他說話,趙夫人笑了笑,“看我呀,光顧著高興了,忘了給你介紹。這是你大姨母家的培玉表兄,上個月才從后陳國過來投奔我們的。”
想當年萬州大陸一統之時,趙家就是士族中的望族,內匡社稷,外御強敵,都少不了趙家人的身影。
后來亂世迭起,趙家雖然衰落了,但至趙夫人父親一輩顯赫程度卻也是尋常寒門可望不可及的。
趙夫人姐妹三人,沒有兄弟。趙夫人是小妹,自幼身體就不是很好,十幾歲嫁給了年長她十多歲的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都督、大司馬、婁郡開國公薛丕的長孫青陽府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薛福德。兩人恩愛一生,育有二子二女,長子薛伯賢獲封青陽府正二命平北將軍,協助其父轄府兵鎮守青陽關抵御突厥;長女薛晴嫣今年年方十七歲,生的閉月羞花,是天安城中難得的美人兒,待字閨中的她不知會花落誰家;次子薛仲達因要留在天安城中照顧母親,便一直在司馬府中當值,現在是正三命行司馬中士;小女便是這不到十歲就被薛大將軍帶至邊關的薛晴柔了。
趙家二姐早年嫁至曲寧府,無所出便夭亡了。
趙老爺子去世后,趙夫人在族中只剩下遠嫁江南望族沈家的大姐一個親人,卻偏趕上天下大亂,后陳擁主自立,初時趙夫人所在的隨國與后陳還有連通,但隨著隨國軍事實力增強,后陳以天塹為阻,斷了與隨國的聯系,兩姐妹之間也有十多年沒有音訊了。
這沈培玉便是趙家大姐的幼子,后陳國皇帝暴卒后,新帝為擴軍備抵御北方的隨國和南方的百粵,對富商巨賈大肆征稅,并且加快兼并土地,不從便以各種理由查抄家產。沈家這種以詩書傳家,朝中并無靠山的士族便快速隕落了,沈培玉的父母均死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土地兼并之中,家產被查抄。
好好的一個江南望族子弟,迫不得已花上僅余的一些銀兩,帶著一個老奴,登上被封禁的小船,偷渡過天塹,跋涉幾千里,來到隨國投奔自己的姨母。
看著眼前這面色如玉的翩翩公子,薛晴柔站起身來,爽朗一笑,沒有道萬福,卻是雙手抱拳,施了一禮,“見過表兄,我是晴柔?!?p> 來到薛府后,沈培玉就聽說有個小表妹是個性格灑脫的奇女子,今日一見發現竟然還是個小美人胚子。
雖然年紀不大,但因常年在軍營之中習武征戰,她比同齡女子個子要高上許多。圓臉未施粉黛,卻白皙動人,彎彎的細眉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微笑間眼神中有小女兒的嬌媚一閃而過,這嬌媚在銀盔銀甲的裝扮下顯得格外動人。
見這眼神,沈培玉楞了一下,忙起身問好道:“表妹好,我是沈城,表字培玉。”
趙夫人見二人已經見過,便一手一個拉著他們倆坐在壺門床上,她側過頭對沈培玉說:“你這個表妹呀,真真是讓你姨丈慣壞了。雖說我隨國女子習武者眾多,但這世家女子中戎裝戍邊的恐怕只有我們柔兒一個了。讓她去青陽關本是機緣巧合,她倒好,去了還不回來了,不但不回來,還跟著她爹和大哥有模有樣的上陣殺敵,讓我這為娘的把這心操的呦!”
沈培玉笑盈盈地端詳著薛晴柔說:“這才是大隨不同于后陳之處,世間百行并無男女之分,只要有濟世之才便會有用武之地。我聽說青陽關是扼守突厥入侵的第一大關隘,能隨姨丈和大表哥駐守青陽關,想來我這柔兒表妹也確實是有過人之處的。”
薛晴柔聽到沈培玉的夸獎,爽朗地答道,“過人倒是談不上,不過略習一些劍術而已。表兄,改日有時間我們切磋切磋也可以。”
聽到這里,沈培玉啞然一笑,搖了搖頭,說:“柔兒妹妹,如果切磋可真就是為兄被切被磋了。我自小就從沒學過絲毫武功?!?p> 趙夫人伸手在小女兒手上打了一下:“沒個女孩子樣兒,沈家詩書傳家,哪像你這猴孩子,從小就舞刀弄槍的?!?p> 薛晴柔也覺得自己失言,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這時,趙夫人身邊一個貼身丫鬟進來回話:“擾夫人跟二小姐的興了,請回一下二小姐從青陽關帶回來的東西該怎么處置?已經著人搬進府里,滿當當地堆了半院子。”
薛晴柔一拍腦門兒,“看我這記性,上次姐姐給我去信說要我帶上好的皮子回來,我著人買了許多,邊關塞外的,別的東西不多,就這皮貨最是好弄的?!?p> 她回頭對那丫鬟說道,“那些箱子上都有標記,你按著標記送到各人房中就好了,剩下的交給林花,她自有安排?!闭f完薛晴柔站了起來,她身著盔甲,靠坐在壺門床上十分別扭難受。
薛晴柔本想著一進到母親房中,施禮后便脫掉的,卻沒想到憑空出現一個表哥在這里。她雖然不拘泥于小節,但畢竟與沈培玉是初次見面,男女有別,還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脫盔甲的。
趙夫人也看出她的不便,便笑著對她說:“乖乖我的柔兒,這身裝扮也夠累的吧,快回后面閨房把它換了,再順便看看你姐姐,不過這時不知道她在還是不在,自從上個月被宮內尚儀局選了才女官后,她一天倒是有大半天時間是在皇后宮中伺候的?!?p> 聽了母親的話,薛晴柔如蒙大赦,她趕忙從壺門床上站起來,對著沈培玉又是一抱拳,“表兄,我先回房了。這天安城中有許多好玩兒的東西,等我得了空,咱們逛逛去?!闭f完,她從林花手中拿過破云劍,大步走出了房間。
看著薛晴柔一陣風似的離開,沈培玉心中不禁感嘆:大隨國果真與后陳不同,娉娉婷婷的女子竟然也可以如此颯爽英姿。
薛晴柔回到闊別六年之久的閨房,跟自己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樣,一看就是有人每天都在打掃的。
林花和春紅兩個貼身丫鬟伺候她脫掉身上的盔甲,換上了輕便的裋褐,將頭發像男子那樣挽好,端端正正地插上了一枚古玉簪,林花打趣她道:“看我們的小公子,多么俊俏,再長大點,不一定會迷倒多少天安城中的世家小姐呢?!?p> 春紅輕輕拽了拽林花的衣襟:“現在不是在青陽關,說話不要那么口無遮攔?!?p> 林花聽言使勁抿住嘴,不敢多言。林花跟春紅是一對孿生姐妹,僅僅比薛晴柔大一歲,自小與她一同長大,雖是主仆,情同姐妹。所以當年,溺愛幼女的薛將軍出發守邊,拗不過九歲的薛晴柔纏鬧,決定帶她走時,林花跟春紅也一同離開了天安城。
林花雖是姐姐,但性格活潑,而妹妹春紅卻性格穩重,所以很多時候,是妹妹主事,姐姐聽令的。
六年間,林花與春紅隨著薛晴柔一起在軍營中長大,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雖是丫鬟,但也能隨著薛晴柔一起上陣殺敵,被稱為“小公子”身旁的兩員“虎將”。
薛晴柔剛剛把衣服換完,就聽外面一陣爽朗的笑聲,人還沒見到老遠就聽到二哥的聲音,“柔兒,你在房間里嗎?二哥回來了,快讓二哥看看我這巾幗不讓須眉的妹子到底變成什么樣了。”話音剛落,薛晴柔的二哥薛仲達已經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甫一見到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薛晴柔,薛家二哥懵了一下。六年前隨著父親離開天安城時的小妹妹比現在的晴柔要矮上兩頭,坐在父親的大馬上,一身漂亮的玫紅色蘇錦長裙,好像一個仙子。
現在的妹妹個子高了,臉上也沒有那么多嬰兒肥的肉肉了,身著裋褐,頭戴古玉簪,儼然一個習武的小公子。
他暗笑,怪不得在青陽關來信里,言必稱她為小公子,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不過對于這個只小他三歲的妹妹,他可不會那么客氣的。
他大步上前,想像小時候那樣用手肘勾住她的脖子,拉她到自己的懷里。卻沒想到,此時的薛晴柔已經是名鎮青陽關的“小公子”了,見二哥還是用慣常一招,她微微一笑,待他手肘剛剛過來,她快速地一低身,躲了過去,同時抓住二哥的手腕,往回稍一用力,只聽薛家二哥大叫一聲,“小妹,我開玩笑的,你來真的呀!”
薛晴柔松開抓住二哥的手,站到旁邊拍著手大笑:“正三命的行司馬就是這個水平呀,你說,你這樣以后可怎么上戰場呢?”
薛家二哥見妹妹的武藝進步如此之快,也不氣惱了,反倒跟妹妹斗起了嘴:“你的武藝這么好,我未來的妹夫倒是不用家丁護院了,娶了你一個就足矣?!?p> “二哥!別說混話!”薛晴柔聽聞哥哥這樣打趣自己,有些惱火,她擺好架勢,準備上前繼續跟哥哥動手。
薛家二哥見這話激著了她,忙不迭地說:“好男不跟女斗,君子動口不動手,好哥哥不欺負好妹妹?!蓖劾餐劾舱f了一大堆??粗绺邕@個樣子,薛晴柔也被逗樂了。
兄妹倆暫時停戰,坐在桌子旁,細說分別六年間發生的各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