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薛晴柔已經被爹爹關在家里二十余天,天安城乃是天下最最繁華之所,貴胄王公門閥士族比比皆是,新奇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漸漸的,城中坊間對這平陽將軍的關注度降低了許多。
馬上就要到寒食節,薛晴柔在家憋悶得簡直要發瘋,要不是每天有培玉公子陪她半晌,她恨不得要把自己小院的房頂給掀了。薛福德見風聲小了些,也有意讓小女出門。
正巧還趕上寒食節。寒食節前后最是天安城熱鬧的時分。皇帝會舉行踏青宴,召集城中的世家子弟,宴會上也會行文比武。賞花觀景的同時,各個王孫貴胄各顯神通,講經讀詩,騎射撲鞠,無所不能。民間則延續傳統,食寒食,合家滿院會相攜到城外芙蕖寺賞花踏青,城內的央金巷還會連開三天的廟會,甚是熱鬧。這樣熱鬧的時節,如果還關著薛晴柔,連薛福德自己都覺得不忍。
趙夫人也看出了薛福德的心意,幼女被困家中,她心中也十分不舒服。但無奈身子太弱,每年遇到倒春寒,便是她的一個劫難。好在這些時日,天氣漸漸轉暖,身子稍稍好了些,方才把藥爐子搬到了屋外。
薛福德來到趙夫人房中,趙夫人掙扎著想起來,被薛福德制止了。他回身看了看屋中間的暖爐,扒拉了一下爐中的木炭,火苗便旺了些。復又坐到趙夫人的床邊,將她的胳膊放到被里,憐惜地看著她,“阿玢,你要多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趙夫人認真地點點頭,“將軍,柔兒剛剛來過了。這孩子啊,唉。”說著她長嘆了一口氣。
“阿玢,不必說了,我今天就解了柔兒的禁足令。”說著他也嘆了口氣,“我們的這個柔兒呀,這脾氣秉性以后也不知道哪個公子能降得住她!”
趙夫人笑了一下,突然就猛烈地咳嗽起來,伺候的婆子趕緊遞上痰盂和手帕,好一陣咳喘后,終于平靜了下來。“我看培玉這些時日跟她相處甚好,況且培玉這性格身世我們也都了解------”
薛福德好像沒聽到趙夫人這句話似的,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或許真如陛下所言,她是只不能拘泥于方寸之間的鵬鳥呢。”
“嗯?”趙夫人疑惑地看著他。
薛福德正了正神色,“對了,阿玢,剛剛下朝后,陛下特意留下我,讓我們柔兒參加宮里舉行的踏青宴。”
“那怎么可以?!柔兒雖被封為平陽將軍,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難道讓她在一群世家子弟之間拋頭露面,恣意游宴!”
“我也跟陛下說了我的苦衷,陛下說可以讓晴柔男裝以薛府平陽將軍的名號入宴,再多便不說了。話至此,我也不能再說什么了,說多便是抗旨了。”
“這樣啊------也罷了,只是,將軍,可千萬要叮囑好她——”趙夫人說著又開始咳嗽了起來。薛福德急得趕緊召喚外間的婆子,“快去請醫生,這樣下去怎么行!”
薛晴柔得知爹爹放她出去的消息樂得一蹦老高,她沖著林花說道:“快去找衣服,把我這身紗裙換掉;春紅,你去馬廄看看,我的烈焰馬他們給我喂得怎么樣?我要帶它也出去溜溜。不,不行,如果不出城,我騎著烈焰在街上太招搖了,還是算了吧。”她自言自語地否定了自己。
看著薛晴柔開心的樣子,林花和春紅對視一笑,自己的這個二小姐呀,雖然戰場上孔武有力,殺伐決斷,回到了天安城中一看,還是脫不了小孩子的脾氣。
林花伺候她換好了衣服,她又變成了英俊的“小公子”,自己也打扮成了小廝的模樣,隨著她走出了府門。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陽光穿過云層均勻地灑在府門前的長街上,有些耀眼。遠遠的,薛晴柔就看到兩個人牽著四匹馬站在薛府前不遠的拴馬樁前,其中的烈焰馬尤為醒目。“呀!表哥!你怎么在這兒?”薛晴柔驚訝道。
沈培玉和從南邊帶過來的貼身仆人笑奴牽馬在門前,正在等著她們。沈培玉見薛晴柔和林花從府門中出來,迎上前去,遞給她一把用檀香熏過的折扇,“裝扮就要裝扮全套的,沒個扇子怎好說自己是這天安城中的世家子弟。”
“哦,”薛晴柔一吐舌頭,接了過來,看了一眼自己的烈焰馬:“我們這是要去哪嗎?”
“出城,散散心去。走吧。”沈培玉拉著薛晴柔往笑奴的方向走去,“姨母說你剛回到天安城,怕你惹事,讓我看著你。”說完回頭偷眼瞧了瞧她。
薛晴柔輕輕甩開他的手,不高興地說:“我也不是小孩子,怎會故意惹事!”
見她微怒,沈培玉目光掃過她腳下的靴子,用手一指,“那這是什么?”
見靴旁暗藏的匕首被發現,薛晴柔有點不好意思:“防身用的。”
“你呀,”培玉公子說著,彎下腰扶住她的腿,從她靴旁將匕首拿出,“如果這天安城需要你成天帶著兵器防身,那世間就沒有安全之所了。”
“你干嘛呀?還給我!”薛晴柔叫道。
“這個我沒收了。”培玉公子拿著匕首晃了晃,沖她微微一笑,“你不是說要送我個防身的匕首嗎?”
“可你不是說天安城中安全,不用防身嗎?”薛晴柔辯道,撲上前去搶。
“你有武功不用防身,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然得用了。”沈培玉看著她,把匕首舉得高過頭頂。
沈培玉身高六尺開外,任薛晴柔蹦起多高也夠不到的,氣得薛晴柔一撅嘴,“我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送給你就送給你。哼!”說著她接過笑奴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沖著馬揮了一鞭子。騎出去幾步,雙腳夾住馬肚,勒住了馬,氣呼呼地回頭說:“你們倒是跟上來呀,不然我怎么知道去哪里?”
林花和笑奴低頭偷笑,紛紛翻身上馬,隨著培玉公子策馬而去。
四人的馬腳力都很好,他們穿街走巷,過內城,出外郭,半個時辰便來到了郊外。
路上,沈培玉已經跟薛晴柔說了今天的行程,原來是薛福德打發他們倆去薛家常年供奉的一個禪寺去送燈油,為趙夫人祈福。
這個禪寺名叫金德禪寺,在城外五十里處,每年固定時候,薛府的管事都會送燈油錢以做供奉。今年趙夫人的春疾發得急且病程長,便有管事的婆子提醒薛將軍做個特供,打表上疏,求得趙夫人病情好轉。
薛福德趕忙答應,正巧薛晴柔剛剛被他解禁,便讓她出門辦這個差事了。金德禪寺離城較遠,當日趕不回來,需在禪寺中留宿一晚,薛福德特意讓行事穩重的沈培玉與她同行。
出城后,薛晴柔的烈焰馬撒歡兒地狂奔起來,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到了金德禪寺所在的金德山下。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天邊一片紅霞。
早有得了消息的寺里的大和尚迎在山下,牽過馬韁繩交給小沙彌,“公子們,住持已經交代我收拾了干凈的禪房,請隨我上山吧。”
沈培玉看了看天邊的晚霞,對笑奴點了點頭,拉過薛晴柔沿著石階向山上走去。
不多時他們就到了山上,管事的明香住持已經迎到了門口,廟里最大的施主薛家的二小姐到了金德寺,他殷勤得很,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了寺門。
“住持,天色已晚,我家小姐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吧。”林花邊走邊問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禪房已經安排好,也備了粗茶淡飯。”
“多謝,多謝。”林花答應著,從笑奴的手中接過銀票,遞給住持,“這是我們這次供的燈油,今晚就不禮佛供拜了,明早再讓二小姐去佛前給夫人念經,你們再為夫人打表上疏。”
“好說,好說,公子,二小姐,這邊請。”說著住持直接將他們領到已經收拾干凈的禪房中。
薛晴柔推門進去,簡單的兩間套間,屋子里熏著香。里外兩張床,都是藍色粗布為簾,雖然簡單卻很干凈,外間桌子上擺著素齋,還冒著熱氣,“不錯,多謝了。”她沖住持雙手合十做了個揖。
“二小姐客氣了,那老衲就告退了。”住持說著離開了。
薛晴柔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抓起個饅頭就往嘴里塞,正在這時,沈培玉從隔壁自己的房間走了過來,徑直往薛晴柔里間的屋走去。
“嗚,你又要干嘛?”薛晴柔嘴里塞著東西,不滿地說。雖然自己長在軍營,男女之防并不十分講究,但也不能這樣如入無人之境地闖自己的房間呀。
沈培玉好像沒有聽見她的抗議一樣,進了里屋,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掀開床后的簾子,一個窗子赫然在床后,窗子很單薄,一推就開。窗子后面正對著禪院后幽深的竹林。茫茫夜色中,一眼向竹林望去,黑洞洞的,很是瘆人。
看到這里,他轉身來到薛晴柔身邊,“柔兒,吃完飯,你跟林花去我的房間睡,我來這間睡,我的房間里間屋沒有窗子。”
這一系列動作看得薛晴柔目瞪口呆,嘴里含著饅頭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