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命人送給劉備一座寬敞的宅院,離黃忠所住的將軍府很近,也就百來米的樣子,所處的位置很繁華,附近的集市、客舍、醫館一應俱全,衣食住行樣樣都很便捷,算是安排得很周到了。
黃忠雖然年紀大,眼神和記憶有些老化,但為人和善、識得禮數,與劉備、張飛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時不時的就飲飲酒、聊聊天,很是樂和。
劉備來到新野也有段日子了,作為主人的劉表卻始終未曾前來露面,僅靠士兵隔段時間送一封書信,而劉備也都一一回了,可二人的交流也僅限于此。
宅院里種著兩棵大樹,大小和形狀差不太多,位于客堂門口的臺階兩側,樹枝長得又長又密,遠遠地高過了屋頂。
隨著夏季的到來,兩棵大樹已經枝繁葉茂,影子幾乎覆蓋了整個宅院的地面,抵擋住日光的直射,使得院子里非常涼爽。
一匹周身雪白的駿馬四肢直立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閉眼小憩,名叫的盧。
這是劉表命黃忠尋得的寶馬,送給了劉備,而劉備并不像關羽那般能識別出馬的好壞,隨口感謝一下之后便涼在了一邊,一次都沒騎過。
糜倩腹中的胎兒已經足月,醫者每日都來查看,說隨時都可能要生,因此劉備命侍女小心照顧,一些接生的用具已準備妥當,而他自己則早早地與妻子分床而睡,免得不小心動作幅度過大而傷到胎兒。
為了讓糜倩安靜地午睡,劉備獨自一人坐在臺階上,背靠著石柱,抬頭望著密集的樹葉,樹葉隨著微風輕輕搖擺,透出的光線一閃一閃,有些刺眼,看得他不斷地眨著眼睛。
回想著當年扶蘇、胡亥以及子嬰出世的情景,即使時隔四百多年,仿佛依然像是昨天發生的事,連他們的啼哭都這么聲猶在耳。
可接下來的記憶卻是如此不堪回首,兒子和孫子陸續慘遭殺害,而當時身為游魂的嬴政只能無奈旁觀、一籌莫展。
劉備的呼吸變得沉重了,緊緊地閉上眼,牙根都咬了起來,雖然他極其不愿再翻開這些痛苦的往事,然而一旦觸及便如此歷歷在目,如此揮之不去。
“你怎么睡在這?”一個甜美的聲音傳入耳朵,是張飛牽著烏騅走進了院子,夏侯涓跟在一旁,二人去城外閑逛一圈回來了。
“這聲音……是……”劉備在心中默念道,突然瞪大了眼睛,潛意識里仍舊感覺出現在面前的此人正是當年的虞姬,是殺死自己孫兒的項羽的妻子。
劉備猛地從臺階上站起,一把抽出腰間的利劍,向前大跨一步,劍尖直指張飛的咽喉,停在了不到半尺的位置。
張飛被劉備的異常舉動嚇了一跳,雙眼睜得溜圓,往后退了一步;夏侯涓更是茫然無措,以為他們兄弟平時只是喜好斗斗嘴,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舉劍來襲。
劉備微微張開的嘴巴隨著呼吸一張一合,雙眉的眉間快要鎖在一起了,眼神中宛如冒出了火焰,兇惡異常。
雙方僵持著動作,在原地待了好一會,視線一動不動地交匯在一起。
“我是……翼德。”張飛好像明白了劉備憤怒的原因,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輕聲說道。
這句話似乎將劉備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他緩緩地放松神態,氣息逐漸平和,握著利劍的手也不那么緊繃。
“嗯……哈哈哈哈!”劉備如釋重負地大笑起來,意識到如今自己已不再是當年的嬴政,而面前的此人也不再是曾經的虞姬,他將利劍插回劍鞘,隨意地唬弄起來,“是不是嚇到你們了?哈哈哈哈,玩笑、玩笑而已。”
張飛舒了一口氣,卻緊接著白了劉備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因為若要說起當年的仇恨,他所遭受的滅國之災恐怕要悲慘得多。
夏侯涓的眉毛高低不一,站定在原位,身子不動,眼珠子來回轉悠,一會看看張飛,又一會看看劉備。
“你們二位何時開始形影不離了?”劉備岔開話題,嘲諷起張飛和夏侯涓,壞笑著說道,“不如別分房睡了,同住一間吧,哈哈哈。”
“有時候我真想縫上你的嘴。”張飛反駁,顯然被劉備剛才用劍指著還感到有些不服氣,“我是免得涓兒在軍營有諸多不便才安排她住在這里,少說怪話。”
雖然夏侯涓平日里大大咧咧,跟個男子一樣,但在張飛面前倒有些像個溫順的小媳婦,對他言聽計從,而有劉備在場時更是畏畏縮縮得好似一個小瘟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將軍,我去把烏騅牽去馬棚。”夏侯涓細聲細語地對張飛說道。
“嗯,去吧。”張飛應道,隨后將馬繩遞給了夏侯涓。
“這匹馬可還好?”劉備歪斜著腦袋打量起了烏騅,“上次傷得這么重,現在恢復了嗎?”
“看來恢復不了了。”張飛的語氣變低了,露出愁容,明顯對此很是痛心,“我們剛才騎著它在城外跑了一圈,速度不如以前,且似乎力量也有退步。”
“嗯……可惜呀。”劉備有些惋惜地說道,烏騅曾救過他的命,在他眼中,可能也只有烏騅算是一匹好馬。
“劉表送你的的盧怎么不騎?好歹也該去磨合磨合。”張飛轉頭望向角落,即便不如關羽識馬,可依然能感覺出的盧的不尋常,“看起來……這應該是一匹不錯的寶馬。”
“無所謂了,只要別害我就行。”劉備回頭又坐到臺階上,對著雪白的的盧看了一眼,“不指望它能有什么超常舉動。”
“馬通人性,你若對它百般呵護,它定會知恩圖報。”張飛覺得這個話題有些不太投機,便說了下自己的見解,算是結束了這段對話,隨后轉過身,往自己的臥房走去。
或許是因為無所事事,又或許是由于張飛有了烏騅,官渡大戰時又見關羽騎上了赤兔,劉備反而將方才的話聽到了心里,見院子里已經沒有其他人在,他撐著膝蓋站起來,走到了的盧跟前。
的盧聽見劉備的腳步聲,睜開眼睛眨了幾下,長長的睫毛很是漂亮。
“不知你能耐如何,希望不是個蠢貨。”劉備一邊說話,一邊抬手摸了摸的盧的毛發。
的盧仿佛是受到了皇帝恩寵的嬪妃,激動得嘶喊一聲,同時低下腦袋往前挪了一步,打算在劉備的胸口蹭兩下。
劉備卻被這突然一動給驚到了,迅速向后退出一大步,踉踉蹌蹌的,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劉備慌張得都結巴了,可瞬間又明白是自己多心,誤會了的盧的好意,“你是想……表示友好?”
的盧學著人類的樣子,上下擺動起了腦袋。
“嗯,似乎真的還不錯。”劉備微笑起來,自言自語道,隨后主動邁了一步,將胸口貼上的盧的側臉。
“使君!使君!”突然,跑來一位侍女,神情萬分焦急。
“怎么了?難道是倩兒……”劉備立刻回身,一大步躍上臺階。
“夫人肚子疼得不行!看樣子就快生了!”侍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禮節了,直接指著后院那糜倩臥房的方向大喊。
“快!快命人前去找醫者和接生婆!快!”劉備也大叫起來,撒開腿就往后院跑去,同時向侍女吩咐。
張飛剛躺到床席上,本想小睡一會,聽到劉備和侍女的高聲對話后便立即爬了起來,跑到門外時劉備早已沖向后院。
“將軍!是不是夫人要生了?”夏侯涓也從馬棚聞聲趕來,驚訝的神情中帶著一絲高興的期待。
“嗯……”張飛卻皺起了眉頭,緊咬著牙根,不斷地深呼吸著。
“將軍,你怎么了?”夏侯涓見張飛似乎不太對勁,這不像是一個對自己即將出世的侄兒所應當表現出來的神情。
“沒什么。”張飛調整了下氣息,望向夏侯涓,說道,“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