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廟與國子監不過一街之隔，也是開皇年間的所建，但與青龍寺不同的是，夫子廟看起來仿若是新造的一般。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文廟乃是國之文脈所在，甚至往深了說，所有不被儒家承認的王朝都算不得正統王朝。
所以當長孫沖帶著兩個小妹子走過廟外那一排古柏，看見高聳過人的照壁俱是新磚素瓦后，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自貞觀四年李世民昭告天下立學便必祭孔后，除了山東孔府之外，長安國子監孔廟，便是天下最大的孔圣祀所了。
在長孫沖回府閉關兩個月卻只整理出后世的一些定理，對于自己心中的大儒學毫無進展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說來尷尬，自穿越以來，長孫沖大部分的時間都混跡在李二的周圍，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是深得圣眷的美事，但當周圍都是皇帝太子之類惹不起的人物時，
那種壓力并不小。
即使是穿越之前，長孫沖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是愛吹牛打屁的年紀。在大唐錦衣玉食之余，難免有些寂寞。
大儒學毫無進展，這又是個沒有社交網絡，甚至連香煙都沒有的年代，排遣寂寞的方式便只有借酒澆愁了。
也許約妹子一起逛逛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打著探望姑母的名義溜進宮里，請安之后便恬不知恥的問能不能帶長樂去逛逛街，便被長孫皇后的一聲不可置否的冷哼趕了出去。
攜美同游，自然是美事。當然，如果身邊沒有小姨子的話...
東陽正在長樂的寢宮里與姐姐一起練習篆書，聽長孫沖是叫長樂一同出宮游玩后便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表哥，那意思仿佛是在說，只要你說個不字，我就敢哭給你看..
帶著妹子自然不好去瀟湘館之流的地方了，自管仲成立第一家勾欄以來，也沒哪個缺貨帶著未婚妻去的。
所以清正典雅的夫子廟便是個好去處了。自古以來，文人最風流的地方，不是勾欄，便是學堂。
長孫沖出門的時候已是晌午，在宮里磨蹭了一通，到夫子廟已經是申時了。夫子廟意義神圣，除了皇帝之外，向來是武將止馬，文官下轎的地方。三人也未叫侍衛跟隨，走過柏樹林時長樂便覺得有些陰森，開口問道，
“哥哥，怎么這里看起來陰森森的啊，好像沒什么人。”
長孫沖也有這種感覺，但是看著身側的兩個妹子，口中卻說道，
“無事，夫子廟乃是圣人祀所，誅邪辟易。至于人嘛，可能今天休沐？”
東陽已是許久沒見長孫沖了，但是人家的正牌未婚妻就在身側，也不敢造次，只能沒話找話的說道，
“長孫表哥，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長孫沖有些心不在焉，隨口答道，
“來拜見圣人，我還沒來過夫子廟。妹妹若嫌無聊，在車上稍等便是，我們上柱香便出來。”
東陽心中嘆了口氣，卻面色如常的說道，
“我在車上也無聊，還是同你們一起進去祭拜先圣吧。”
此時的孔廟還并未像后世那樣成為一個祭祀群，廟中只有孔圣像與顏回像。直到唐玄宗即位后，孔廟才熱鬧起來，從祀者增為十哲、七十二子等人。
孔圣像立在大殿中央，比人高許，通體以墨玉雕成，與畫像中慈眉善目的孔夫子不同的是，此時的圣像向來有“七漏”之說，嘴露齒，眼露睛，頭圩頂，耳垂肩等七種漏像使孔圣像看起來感覺十分的奇怪。
長孫沖進了殿便感覺昏沉沉的，手腳冰涼，眼前的圣像都出現了重影，勉強上完三炷香后，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暈的更厲害了。
長樂也發現了長孫沖的異狀，聯想起自己在柏樹林邊那種奇異的感覺，連忙與東陽扶長孫沖到一旁坐下，關切的問道，
“哥哥，你怎么了？”
長孫沖只覺得長樂的聲音仿佛都分成了三個，如同魔音一般，由遠及近，而后又縹緲無蹤。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一陣天旋地轉，長孫沖仿佛看見眼前的圣像對自己笑了一下。四周的墻壁也開始動了起來，越來越多的聲音穿過夫子廟，涌入腦海之中。
“況兒，該起床讀書了。”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恭喜老爺喜得麟兒，夫人母子平安！”
“孫沖，我給過你太多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求上進，你有什么資格罵我下賤？”
無數光影再現于長孫沖的腦海，操戈斜弩的武卒，橫眉冷笑的女子，郎朗讀書的幼童，高樓廣廈，航天飛機...
眼前一黑，長孫沖便暈了過去。
....
“哥哥...你醒醒啊。”
長孫沖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卻又聽不真切。
長孫沖試圖睜開雙眼，卻感覺頭痛的要裂開了一般，渾身用不上力氣。那些畫面還在腦海中不斷循環，好像過了一萬年后，終于一片漆黑，又一次昏了過去。
當長孫沖瞇著雙眼適應光線的時候，終于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支起手臂試圖撐起身來，才發現房間里影影綽綽的站不少人人。
眼淚汪汪的長樂、長孫無忌、元氏還有自己的兩個弟弟...
長孫沖勉強咧開嘴，想要笑一笑安慰眾人，卻發覺嗓子干澀仿若朽木，充滿了鐵銹的味道。終于還是說出了那句蘇醒之后必說的話，
“水...”
長樂急切的蹬蹬蹬跑到桌子前，拿一杯溫水過來喂長孫沖，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哥哥，你沒事了嗎？”
“沒事了，長樂莫哭，妝花的像小貓了。”
長樂還是抽泣著說道，
“哥哥，你都昏迷三天了，太醫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說你七日之內不醒，便永遠醒不過來了。”
元氏也靠過來擔憂的說道，
“沖兒，你這次又發病了嗎？”
“不是，孩兒只是一時思慮過甚而已，沒什么大礙。讓母親擔心了。”長孫沖強擠出一個笑臉，寬慰著眼前的家人。
過了好一陣，長孫沖才哄走了一家人，一個人靜靜地在屋內閉目養神。
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