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前夜，舅舅按照風俗，給我壓坑頭。
他對我講了許多做人的道理。
那一夜，至今難忘。
。。。。。。
五月一日，天還沒亮，我就被母親從被窩里拽了出來。
“快起來！“母親的聲音里透著罕見的緊張，“李書記已經到村口了！“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院子里已經人聲鼎沸，幫忙的親戚鄰居進進出出，灶房里飄出燉肉的香氣。父親穿著那件只有過年才穿的藏藍色中山裝，正在指揮幾個小伙子擺放桌椅。
“去洗洗，“母親塞給我一條新毛巾，“用這個，喜慶。“
大紅色的毛巾上繡著金色的雙喜字，摸起來柔軟得像云朵。我捧著它站在院子中央，突然有種不真實感。
今天，我就要結婚了。
熱水淋在臉上，我才徹底清醒過來。我刮了胡子，穿上周曉梅為我選的白襯衫和藏青色西裝。
這是我們去縣城買的，花了她半個月工資。
“真精神！“母親上下打量我，眼睛微微發紅，“一轉眼，我兒都這么大了...“
父親走過來，罕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
“行了，“父親擺擺手，轉身走向院子，“去準備接親吧。“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接親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表哥開著他那輛紅色二手夏利車，車頭綁著大紅花。我坐在副駕上，懷里抱著一束紅玫瑰。
汽車駛向周曉梅家，沿途不斷有村民站在門口看熱鬧，小孩們追著車跑，喊著“新郎官來啦“。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全是汗，生怕把玫瑰花捏壞。
周曉梅家院門緊閉，按照習俗，我們要經過一番“考驗“才能接走新娘。她的一群表姐妹堵在門口，七嘴八舌地要紅包、要我唱歌、要我回答各種刁鉆問題。
我笨拙地應付著，惹得眾人哄笑不止。最后，是周曉梅的父親開了門。周叔今天也穿得格外正式，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進來吧，“他看了我一眼，“曉梅在里屋?！?p> 里屋門上也貼著大紅喜字，我輕輕敲了敲，里面傳來周曉梅的聲音：“誰呀？“
“是我，得勝?！?p> 門開了一條縫，周曉梅的表妹探出頭來，調皮地說道：“新郎官，想接新娘，得先找到新娘的鞋！“
屋里，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我紅著臉蹲下來，開始在一堆嫁妝中翻找。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急得額頭冒汗。最后還是表哥機靈，偷偷指了指床底下。
原來，鞋子被藏在那里了。
我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把鞋子套在周曉梅腳上。她今天美得讓我不敢直視，潔白的婚紗襯得她膚如凝脂，頭上蓋著紅蓋頭，這奇異的混搭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抱新娘出門嘍！“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立刻起哄。
我彎下腰，一手穿過周曉梅的膝彎，一手摟住她的背，輕輕將她抱起。她比我想象中輕得多，婚紗的裙擺像云朵一樣散開，拂過我的手臂。
“重嗎？“她在蓋頭下小聲問。
“輕得像片羽毛?！拔业吐暬卮穑杏X她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脖子。
走到院里，我放下周曉梅，雙雙給周叔行禮。從今天起，我改口叫爸。
“爸好。”
“爸好?！?p> “好?！痹栏笍膽褍热〕鲆粋€紅包，遞給我。
我伸手接住，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院內有兩桌酒席，我吃了點東西，就和接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表哥給我和曉梅開的車門。
“緊張嗎？“我問。
“有點，“她捏了捏我的手，“你呢？“
“手都在抖。“
她輕笑出聲，蓋頭下的紅唇若隱若現。這一刻，我突然覺得無論多少繁文縟節都值得，只要能娶到這個姑娘。
回到家，院子里已經坐滿了賓客。正屋門前擺著香案，上面供奉著天地牌位。按照傳統，我們要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對拜。
李書記站在香案旁，清了清嗓子：“吉時已到，新人行禮！“
鞭炮聲響起，我和周曉梅并肩而立。一拜天地時，我的額頭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蓋頭，惹得眾人哄笑；二拜高堂時，我看見父親的眼角閃著淚光；夫妻對拜時，周曉梅的頭低得太猛，蓋頭差點滑落，她慌忙伸手去扶，又引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禮成后，按照習俗我該用秤桿挑開周曉梅的蓋頭，寓意“稱心如意“。我顫抖著手挑起紅布時，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
“別哭啊，“我手足無措地替她擦淚，“妝都花了?！?p> “我高興嘛，“她抽泣著說，“終于嫁給你了?！?p> 賓客們發出“哦——“的起哄聲，我的臉燒得厲害，忍不住將她摟入懷中。這一刻，所有的規矩、所有的目光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緊緊抱住我的新娘。
酒席開始后，我和周曉梅要一桌一桌敬酒。才敬到第三桌，郵遞員突然擠進院子，高聲喊道：“程得勝！加急電報！“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我疑惑地接過電報，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等待與重逢》獲新芽獎三等獎，請速回復是否參加頒獎禮。省作協?！?p> 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周曉梅湊過來看，然后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你得獎了！“
這個消息像一滴水掉進油鍋，整個院子沸騰了。李書記奪過電報大聲宣讀，賓客們紛紛舉杯祝賀。父親愣在原地，直到李書記拍著他的肩膀說“老程，你兒子出息了“，他才如夢初醒，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露出罕見的笑容。
“繼續敬酒！“父親大聲宣布，聲音里透著自豪。
敬到主桌時，周叔拉著我的手說：“得勝啊，我一直覺得寫文章是不務正業，今天看來是我老眼光了?！?p> 我不知如何回應，只能連連點頭。周曉梅在一旁驕傲地挺直腰板，仿佛得獎的是她一樣。
酒過三巡，天色漸暗。按照安排，晚上還有一場年輕人的聚會，算是新式婚禮的一部分。我們搬開桌椅，在院子里清出一塊空地，表哥不知從哪借來了音響設備，播放起流行歌曲。
周曉梅換下了婚紗，穿著一條紅色的連衣裙出來，頭發也放了下來，在腦后松松地挽著。我第一次見她這樣打扮，看得呆了。
“怎么？不認識我了？“她轉了個圈，裙擺飛揚。
“太好看了，“我傻傻地說，“像電影明星?！?p> 她笑著拉我加入跳舞的人群。我們都不會跳，只是隨著音樂胡亂搖擺，快樂得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夜深人靜時，賓客陸續散去。我和周曉梅終于能喘口氣，坐在新房床邊發呆。這間屋子是父親特意為我們翻修的，墻上貼著嶄新的壁紙，窗戶上貼著大紅喜字，床上鋪著那床粉紅色的被面和冷云繡的鴛鴦枕套。
“累了吧？“我問周曉梅。
她搖搖頭，伸手撫摸我西裝上的褶皺：“今天真像做夢一樣?！?p> “是啊，“我握住她的手，“特別是那個獲獎的消息...“
“你準備去領獎嗎？“
我猶豫了：“頒獎禮在下周六，在省城...來回路費加上住宿得花不少錢?！?p> 周曉梅立刻說：“當然要去！這是多大的榮譽啊！“她跳起來，從衣柜深處拿出一個鐵皮盒子，“我有私房錢，夠你去一趟省城了?！?p> 我看著她在燈下閃閃發亮的眼睛，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這個姑娘，總是無條件地支持我的夢想。
“曉梅，“我拉她坐下，認真地說，“結婚后，你還想去紡織廠上班嗎？“
她愣了一下：“當然想啊。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有些人覺得結婚后女人就該在家...“
“我才不要，“周曉梅斬釘截鐵地說，“我喜歡我的工作。再說，咱們不是要蓋新房子嗎？多一份收入總是好的?！?p> 我點點頭：“我支持你。以后家務我們一起做?！?p> 周曉梅眼睛一亮，突然湊過來親了我一下：“你真好！我還擔心你會像我爸那樣大男子主義呢。“
我們相視而笑，然后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對鴛鴦枕套。周曉梅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端詳：“冷云的繡工真好，這對鴛鴦活靈活現的。“
“嗯，“我輕聲應道，“她從小就手巧。“
周曉梅把枕套放回床上，又從包袱里拿出那本《紅樓夢》，放在枕邊：“今晚我們就用這對枕套，至于這本書...就讓它見證我們的新婚之夜吧?！?p> 她的坦蕩讓我既感動又慚愧。我走過去抱住她，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桂花香：“謝謝你，曉梅?！?p> “謝什么？“
“謝謝你...這么相信我，接納我的過去?！?p> 她在我懷里轉過身，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得勝，我要的是你的現在和未來。至于過去...那都是讓你成為今天的你的經歷?！?p> 我再也忍不住，低頭吻住她的唇。
窗外，不知誰家放的煙花突然綻放在夜空中，照亮了我們的新房，也照亮院外那棵梧桐樹。它的枝頭已經冒出了嫩綠的新芽，在煙花的光輝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們祝福。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的。周曉梅還蜷縮在我懷里，呼吸均勻綿長。陽光透過紅色的窗簾照進來，給一切都披上了溫暖的色彩。
我輕輕起身，盡量不驚醒她，走到書桌前。那里放著我的小說手稿、省作協的電報。
窗外，父親正在掃院子，動作比平時輕了許多，似乎怕吵醒我們。母親在灶房忙碌，傳來鍋碗輕碰的聲音。一切都是那么安寧祥和，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我們的新生活讓路。
我回到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周曉梅，心中涌起無限柔情。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決定今天就開始新小說，這將是一個關于成長、關于愛情、關于兩代人理解與包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