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我,劉捕頭,不是我害死你的,你別找我啊。”伙計張口就來,腦子轉得還挺快。
“住口,老子還沒死呢。你踏馬的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打掉你那一嘴牙。”
劉海將頭發隨便挽了起來,見店伙計還在疑神疑鬼的打量自己,氣得將搓澡布扔到了伙計臉上。
伙計這才鎮定下來,拍了拍胸呼出一口氣,“你當真沒死?”
劉海問道:“屁話,你進來干什么?”
伙計道:“我給您送新衣服來了。想看看水涼了沒,結果就看到了……”他不敢說下去,再說怕是真要挨打了。
劉海道:“柳湘云呢?”
“老板娘在鎮海廳招呼您那幾位朋友。”伙計像是想起了什么,趕緊給劉海跪了下來,“劉捕頭,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跟老板娘說,不然我這份工準沒了,家里面靠我一個人養活,要是丟了活計,妻兒老小都會餓死的,求您了。”
伙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時不時還瞄一眼劉海的反應,這人有些小心思,卻也不見得是壞人。
劉海道:“算了,也沒掉二兩肉,你也別磕頭了,起來吧。”
伙計放心的諂笑了起來,起身將衣服給劉海遞了過來,他道:“劉捕頭,你先更衣,這衣服都是新買的大號的。”待劉海接過了衣服,伙計又說道:“小的名叫典小二,有事你隨時叫我。”
劉海笑道:“呵呵,你還真是個店小二的命。”
典小二很高興,劉捕頭記住了他的名。他只是一個小人物,從沒有更多的奢求,也不會有更多的理想。社會階層的固化,讓這些底層人士失去了向上的階梯,這并不只是典小二的悲哀。
鐵面也是個悲哀的人,劉福卸任后,他就主動向縣令靠攏,他并不是想謀奪捕頭之職,他只是想多一些話語權,在新的利益分配中多拿些份額。
可是,剛剛他聽到了什么,劉海大戰神秘高手,劉捕頭單手托石獅,一掌劈斷老槐樹……
鐵面覺得這些人越來越不靠譜了,所以,他決定親自去看看現場。
黑夜靜謐如水,兩個親近捕快提燈跟在他身后。長街上還有衙役在善后,街面已經被清理干凈,但還是能看到斷裂的樹干,還有小巷中踩裂的石板,矮墻上被砸出的坑洞。
三人相視無言,氣死風燈在與黑夜抗爭,可他們又拿什么去跟劉海斗,給他們一把鐵錘,想要砸出這種效果也會累死個人。
“唉,走吧,回臨江樓,今天是劉捕頭第一次宴請大家,不能缺席。一會兒大家多喝幾杯,不要冷了氣氛。”
鐵面是個能屈能伸的,不然也不會得到劉福的看重,他也沒有作過損害劉海利益的事。當他放下姿態之后,捕快之間的尊卑上下也明確了,酒宴上確定了主次,自然就不會有不愉快的事發生。
劉海并不急于回家,顧雁青今天還有些虛弱。自家的地雖好,也不能日日耕耘,只有適當的養護,將來才會更加的肥美。
劉海不急著回家,劉老爺子卻親自過來了,與眾捕快寒喧之后就將劉海帶走了。
還是那間淹死劉海的客房,其實這也是劉福老爺子的專用房間。劉海、老爺子、柳湘云三人第一次正式會面,也是劉海正式認干姐姐的過程。
劉福老爺子嚴肅刻板,柳湘云文靜端‘裝’,互相行禮后才開始談及正事。
老爺子問起了柳家馬店的近幾日的情況,柳湘云專程取出了一本冊子,仔細的翻閱之后,才揀重點回答。
她不得不如此重視,老爺子既然親自過問柳家馬店的情況,肯定是想了解一些江湖上的變動。
柳湘云道:“按照老輩們的規矩,柳家馬店也沒出什么紕漏,近幾日的情況都有匯總過來。
臘月初九,……
臘月初十,從江州過來一對賣藝的父女,安排在了北街。還有個打快板的,安排到紅竹坊了,紅竹坊原來的說書先生調去了翠紅樓。
臘月十一,從南邊來了個算命道人,安排去了秦老的沙坪碼頭,由于碼頭那邊沒什么油水,執事免了他的孝敬。
昨日,西街突然多了個賣大力丸的,沒有到柳家馬店拜碼頭,后與賣狗皮膏藥的李二起了沖突,那人有些功夫,將李二打瘸了,后來黃執事將那個人處理了。
今日未時,王小貓在長塘街目睹了一場刺殺,刺客像是熊外婆,瞬間就殺了三人后遁走了。哦,王小貓是盜門的人,當時他沒敢露面。”
這都是什么啊,偷雞摸狗、坑蒙拐騙,劉海是越聽越驚訝,心中再次刷新了老爹的形象。
這甚至讓劉海感到羞恥和憤怒,他最厭惡的就是那些雞鳴狗盜之輩,而且還親手揍過許多人。
呵呵,敢情這些人還是老爹的屬下。
相比較王老的清高,劉海不求自家人也能做到,但不能沒有底線,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冷,道:“爹,你為什么縱容這些人渣滓存在,賣藝說書也就罷了,那賣假藥的搶劫偷竊的,你不把他們抓起來,反而提供庇護,那些人又能給你多少孝敬?”
柳湘云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的坐在一旁,干爹讓劉海接觸這些,肯定有他自己的考慮,我還得多看多聽少說話為妙。
可她的打算注定落空,只聽老爺子道:“湘云,給你弟弟講一講柳家馬店。”
“啊?好的。”柳湘云在老爺子面前很乖巧,很懂事,她道:“賢弟誤會干爹了。
我且問你,適才我講的那些人,他們是不是本身就存在,又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官府能夠將他們一網打盡?”
劉海不滿道:“是,這些人像老鼠一樣殺之不絕,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可以視而不見,甚至提供庇護,這是,這是……這實在不是好人該做的事。”
劉海詞窮,卻沒有尷尬,他也要當一回書生的角色,將走上歪路的老爺子拉回來。
柳湘云雙手輕拍臉頰,掩飾著不自禁流露的笑意,“二弟如何看待好人與壞人?這些人一不尖盈(jianyin)二沒害命,他們也只為了討口飯吃。
再者,我們并不是他們的庇護者,柳家馬店只是江湖人的下腳處,甚至算不上組織。
而干爹起到的作用,就是幫各路江湖人維護規矩,分配利益。
至于他們給的那點孝敬,呵呵,那不僅不夠馬店的開支,臨江樓每年還會倒貼銀子進去。
干爹這么做,也是為了減少他們的沖突,讓跑江湖的人有個安身立命之地。”
這,這好像也有些道理,劉海一時之間想不明白?他道:“那,那我以前沒有打錯人?可是,爹你這么做又有什么意思,若被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家都是些下三濫!”
“噗哧!”柳湘云終是沒忍住,“傻弟弟,那叫柳家馬店,我祖爺爺就是跑江湖的,也曾經是個龍頭,傳到我手里,還是干爹幫我保住了馬店。”
“你家的?”
“我們家的。馬店是劉家的,那些江湖人只是江湖人。”
“我呸,那些玩意兒也配稱江湖人?”劉海還是不服。
“二子。”老爺子的身影像山一般厚重,沒有因為劉海的話語惱怒,只有一番諄諄教導。“你要學會自己判斷,‘是非’并不完全代表對錯,做任何決定之前,首先要考慮家族基業。
這幫跑江湖的下九流,雖然不能為我們賺到金錢,但他們的作用豈是金錢能夠衡量的,他們是我劉家的根基。
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藝,但將來你老了,你又能給后輩留下什么,家族的傳承絕不只是靠武力,你記住了嗎?”
“是,爹。”劉海應得很快,只是尾音拉得很長。
老爺子嘆息一聲,胖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一些,“我知道你今天有些不滿,你在怪爹干涉你查案。
可最近的情形是真的怪啊,就連熊外婆這樣的人物都來了山陰,我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老爺子顯得有些疲倦,連腰都比平時彎了一些,房間里安靜了下來。
劉海沉吟了一陣,才道:“爹,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什么事都瞞著我行嗎?
您說的道理我都懂,而且我也是這么做的,可我就像個猴子,不管做了什么都在您手心里打轉。
我是個男人,我也想做出一番成績,想讓大家認同,可我最近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個笑話。你說我怎么會不懊惱,不氣憤。”
劉福仔細的打量著兒子,確實長大了,不再吊二郎當的,說的話也不一樣了,會想事了。
“好,曉事了就好。我今天帶你和湘云見面就是要交代一些事,山陰城風雨欲來,我們作為本土勢力不能兩眼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