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大海”
“姑爺”
“二子”
“大壞蛋”
“……”
耳中傳來無數人的呼喚，吵得他心煩意亂，他知道這些都是幻覺，可那一聲聲悲切的呼聲，又顯得那么真實。
劉海想要掙脫這個牢籠，他想要殺戮，他身體在澎脹，將包裹他的汽泡撐大了一倍，但很快汽泡收緊將他壓縮成了米粒大的光點。
“不要”“救命”“啊”……
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可他什么也做不了，這些聲音的主人都是他的家人，無論如何不能這樣放棄，他反復的嘗試，汽泡不斷的收縮。
他快要成功了，無數兵器碰撞與喊殺聲卻漸漸消散，離他遠去，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喉嚨里發出一聲絕望的撕心裂肺的吼叫……
啊！啊！啊！
眼前是一片廢墟，被火焰吞噬后的劉家大宅，紅火的宅院變成了漆黑的地獄，磚墻傾倒，瓦礫碎片鋪了一地，還有黑煙從屋頂飄起，煙塵籠罩著此地，偶有火舌竄起，那是屋梁最后的掙扎。
他徑直奔向老爹的書房，根本不管房屋會否倒塌，可他剛從斷墻爬進正廳，就被一幕更可怕的場景驚呆了！
瓦礫與焦碳下是成堆的尸骨，還有沒被燒盡的殘肢，這些尸骨已經辨別不出誰是誰，但那都是他的家人。
他緊咬著牙關，嘴角溢出了鮮血，他不敢想得太多，也許書房密室中還有幸存的親人。
地下室被一段倒塌的墻給壓住了，劉海想要將這段墻給搬開，可他發現自己的力氣變小了，蟾勁雖然還在，可身體素質比以往差了許多。
他還想再試試，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跑了出去，在柴房的廢墟中翻出了一把大斧，靠著這把大斧他終于鑿出了一個小洞。
劉海終于知道這個人不是他，或者說，是沒有吃過蛻凡丹的他，現在的自己只是昏迷中進入了某種幻境，也或許是他本來的命運。
劉海跟著身體爬進了地下室，他看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女孩，那是喜兒。
喜兒懷里抱著一個小盒子，他將盒子打開，里面放著一把燧發槍，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字跡潦草，顯然寫得很倉促，是老爹的字跡：“大禍臨頭，不要報仇，持此信物投奔盧總督。下面是盧象升老家的住址。”
搞清楚這些，劉海感覺視線開始上升，人也跟著飄起，飄出了地下室，飄到了天上。
劉海能聽到他壓抑的哭聲，能看到廢墟外跑進來的人影，那是三斤。
他還來不及看得更多，畫面又一次破碎了，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在虛無中飄蕩。
……
……
陽光帶來的熱量驅走雜草上的露珠，馬車駛過石板路，車轅上的鈴鐺叮叮鐺鐺作響，這是劉家的馬車。
道旁的居民都知道昨夜的爆炸不尋常，因為在這輛馬車之前，成群結隊的捕快衙役過去了，縣尊大人的官轎也過去了。山陰出了大事，不然縣尊大人與劉老爺子也不會輕易出動。
劉福身子隨著馬車晃蕩，面沉似水。從三斤的話里可以聽出，二子的傷勢到了‘不宜挪動’的地步，就是小命都快沒了。
燕王雖是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既然這里是山陰，他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誰也不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心里到底藏了多大的怒火，如果有人在馬車內，會看到老頭子的臉都已經扭曲，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上翹像是在笑。
馬車很快到了爆炸現場，能夠看到衙役指揮著民夫，正在清理廢墟，將發現的尸體歸攏到一起，圍觀的民眾會帶著敬畏恐懼的神色遠遠的觀望，仿佛昨夜石破天驚的爆炸仍然盤踞在他們心頭。
劉福沒有下車，他不是來堪探現場的，他來這里只因為他知道吳縣令一定在這里，這么大的事縣令不可能不到場。
經過管家的通報，吳縣令踩著沉重的步子上了劉家的馬車，這種關鍵時刻，吳縣令也需要劉家的支持。
他在馬車內呆了很久，也不知道二人商量了什么，后來馬車離開了，又駛去了縣丞史家，劉福很快從史家出來，又開始拜訪另一位大人物。
一個上午，大多數的時間他都在馬車內度過，同時還有無數的拜帖送到山陰縣的各家大戶家主手中。
到了中午時分，幾個衙役拿著告示跑出了縣衙，在菜市口、城門口等人流多的地方，貼上了縣衙發布的公告，‘征鄉兵義勇剿賊告示’。
公告下圍滿了民眾，一名文吏朗聲念誦著告示的內容：
“虎丘賊首常啟明占據山林，嘯聚數百人，屢行劫掠，破家滅門，鄉民苦其久矣。
……
今天縣令吳大人以地方民生為念，欲一舉剿滅此股賊匪，現征集附近十一鄉民壯三千人為義勇……”
一篇冗長的告示也不知出自誰手，言辭激烈處聽得人熱血沸騰，其中提到瓜分山賊所劫財物，更讓一些貪心之人心動，等到文吏讀完整篇告示，現場已是熱烈的討論起來。
實則，告示與這些人關系并不大，真正出錢出力的人此刻正聚集在劉府，他們多以本地士紳、豪強為主，對縣衙突然決定剿匪是有抵觸的，但礙于劉家的面子不得不來一趟，聽聽劉福老爺子對此事怎么看？
來的人太多，而且都是有身份之人，劉福不得不將花園布置了一番，在午后的陽光下，將這些人聚在一起說道一番，讓他們心甘情愿的出人出力，才能對虎丘山的南燕國軍隊造成壓力。
至于能不能打下虎丘山，劉福根本不在乎。能打則打，打不下就讓這三千人都死在山寨中吧。他帶著絕然，但更多的是讓人心驚肉跳的狠毒。
“諸位靜一靜，且聽老夫說。”劉福站在臺階上對著花園中的人們說道。
此刻沒人能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一絲異樣，他做了幾十年總捕頭威望非常高，嘈雜的眾人安靜了下來，認真的等著傾聽下文。
“諸位，昨夜的城西的爆炸都知道了吧，大家心中作何想？”他頓了頓，讓人有時間回憶昨夜之事，又道：“是否有的人覺著事不關己，有人也會兔死狐悲，但沒有人會將慘禍聯系到自家身上，你們都做著本份的生意，是否覺得永遠不會招惹到山賊，不會有滅門之禍？”
他提高了音量：“但他們是山賊，打家劫舍的強盜。你就算安安份份的躲在羊圈里，也不能保證你的安全，因為有只惡狼永遠在羊圈外面盯著你，狼不吃羊狼就會餓死。”
一片寂靜，劉福接著道：“昨夜的爆炸只是你們能看到的，但還有你們不知道的，在這個一月里發生的命案遠不止如此，一些過往的行商，鏢局也跟著遭了秧，縣衙發現的無頭尸體就超過二十人，據調查這些人都是被虎丘山的山賊禍害的，現在你們還覺得跟你沒關系嗎？”
聽到這樣的說話，臺下又開始議論起來，臥牛崗的大火，早就被過往行商傳入了山陰，他們只是想不通，虎丘山被常啟明盤踞這么些年，就算偶有劫掠商道，或是進入些小山村搶劫糧食，但一直都沒有太過份，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兇殘。
在場都是些土地大戶，當然不是有多少畝良田，山陰的地理位置限制，他們都是從出租自家房產，或開起各種商行當鋪起家的，對商道的重要性也很清楚。
但說到剿匪還是疑慮重重，那可不是兒戲，先不說征召三千民壯要多少錢的軍費，剿匪也是要死人的，人死得多了撫恤的費用會是天文數字。
這時，秦老頭手下的一句管事站了出來，隱晦的對劉福點了點頭，然后恭敬的作揖，才開口道：“老爺子，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你說，大膽的說。”劉福抬頭示意等眾人安靜下來后，他也坐在椅子上略作休息，等著秦老派來的人說話。
這名管事五十許人，也是在山陰呆了幾十年的頭面人物，對在場之人的想法一清二楚，于是他直接問出了大家心中最擔心的事。
“劉老明鑒，縣令大人或許不知道，但您卻比誰都清楚，虎丘山的賊人二十年前就剿過，可那里地形太過險要，最終還是無功而返，不僅勞民傷財，在坐的許多家族損失也是不小啊。
此次如果還是這樣得不償失，還不如派個人去虎丘山，跟那山賊頭領談一談，若能商討出個章程，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對啊，秦管事說得不錯。”
“正該如此，那伙強盜也是圖財而已。”
劉福喝了口茶，笑道：“想來諸位的想法也跟秦管事一個樣，認為息事寧人才是上策，妄動干戈弊大于利是嗎？但你們忽略了些事情。”
他掃視眾多家主，這些人眼睛里只有錢，想要得到他們支持也只有給出足夠的利益。他接著說道：
“二十年前占據虎丘山的劉大彪如今在哪里？他死了，死在常啟明手里。正是縣里的剿匪削弱了他的力量，才被常啟明趁虛而入，也正是因此，山陰才安定了二十年，這二十年的安定生活各家又賺了多少，那些損失早就補回來了吧！
現在常啟明羽翼豐滿，變得比劉大彪更加兇殘，豈是派個說客就能談妥的，他是只貪婪的惡狼，遲早有一天會盯上我等的。”稍作停歇，又道：
“臘月初十發生在臥牛崗的大火你們都知道吧，可你們不知道當時到底死了多少人，又是哪家商行被劫？所以今天我請來了一個人，就讓他給大伙兒講講當時發生的事吧。”
說到這里，劉福站起了身，而屋內等候多時的人也走了出來，這人一身儒雅卻能不怒自威，許多人并未見過此人，當然也有識得他的，秦管事最先站了起來，驚聲叫道：
“可是天下鏢局總鏢頭王振威王大俠？”
“正是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