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倩倩已經不再指望太陽出來了。
現在約摸是午后一點，依舊天昏地暗光線絲毫沒改善，看來是特殊地理因素造就了此處陷入表層世界、宛如黃泉深淵的環境。
她稍微掉換個姿勢貓著。老爹身上火力十足，窩在他胸前衣服里倒也不懼怕天寒地凍，就是露出的前額冷得有些生痛。
連著失敗兩趟后，更換鮮雞蛋之余，老爹又在釣絲上加綁團玫紅色脬物充作浮標之類用途。顧倩倩認出那是朵老媽的頭花。
與垂釣相仿，落勾后便是耐著性子漫長等待。
她瞪大眼睛狠狠盯了會兒未見任何動靜，忍不住：
“下面是什么樣子？”
杜旭呈老僧入定狀，面上垂無喜無悲：
“就是個洞吧。”
顧倩倩發散想象力：
“所以鴻蒙死氣的種子，其實像魚一樣在洞里游來游去？”
杜旭眉上白霜更重：
“不是的。陰極化陽、陽極化陰。陽氣到頂點反而看起來像陰屬性，反之亦然。鴻蒙死氣算陰中至陰，所以其核心種子在地穴中的天然形狀比較接近火苗。先天生氣則似薄冰。”
普通自然界中，火屬陽、冰屬陰。
于是，顧倩倩腦海中以想象力描摹：
寬闊幽閉的黑暗洞穴，星星點點一閃一閃的高濃度死氣如水中浮游生物，反瑩瑩靈光。最深幽的底層某處，一朵銀綠的燦爛火苗靜靜燃燒，自家雞蛋在上頭轉啊轉作挑逗狀。
“地穴有多深，咱們的線會不會不夠長？”她又擔心。
杜旭回答，隔著圍巾往外微微冒白煙：
“不會，死氣種子非固定釘死在某處的，誘餌就是為了引它上來。下誘餌有講究，生機不能太旺太多，否則直接招來旁的行尸更壞事。”
好吧，顧倩倩伸手撓撓鼻子。擔心這種子是不是也同膽小魚兒般會被嚇跑，于是閉嘴不再言語。
杜旭補充：
“如果我們帶來的雞蛋都用光，還沒成功便只得放棄。”
前車之鑒，過分貪心戀棧的下場剛才已現場見識、就盤坐在這。可惜得很，因為緊貼陰眼、時間過久，那人帶來的生雞蛋悉數遭侵襲變質報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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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場休息，父女倆湊合著嚼了些干巴巴的面餅。
顧倩倩好歹還有口熱的喝，杜旭被冷水凍得直咧牙。雖然帶了保溫壺，但時間太長早失溫尚未結冰罷了，女兒那份是他全程捂在懷里暖著的。
陰眼死氣籠罩范圍內不宜生火或者使用非死門屬性的靈器裝備，擔心怕招來行尸群。
顧倩倩心疼：
“爸，要不然你也喝我的。”
杜旭搖頭拒絕：
“你爹打小喝慣冷的了。我享過的福比你多，遭過的罪也比你多。”
顧倩倩過意不去喃喃想說句什么，到了嘴邊卻變成：
“我以后會好好修煉的！”
再次開始時，杜旭操作手風依舊不順，接連損失了三十余枚雞蛋。最夸張的才剛放下便急急拉起仿佛蜻蜓點水，待解下磕開查看，內里已盡成飛灰。
他捏碎滿手蛋殼，擰眉。
顧倩倩好奇：
“怎么分辨釣到沒有，如何知道雞蛋它吃沒吃？”雞蛋若被“吃”空，他們卻不知道繼續枯坐，豈非很傻？
杜氏重新甩鉤回坑內，盯著玫紅頭花做成的浮標：
“憑借手感的不同來猜測。種子粘鉤時會有拉力，跟魚兒咬桿相似，端看掛不掛得住拼個眼疾手快，至于雞蛋有沒失效……”
他直接拿一新鮮、一廢棄，倆蛋同待塞進衣服：
“你掂掂看。”
雞蛋居然沒預計中冷。顧倩倩隨即想到，估計是老爹為了留存其活性用了什么另外保溫的法子。
她抓著體會：
“嗯……活的重，死的輕飄飄、更凍手……還暖不熱。”
杜旭點頭。
接連試錯之后，操作終于開始轉順。每投回桿總能堅持兩三分鐘甚至更久，并且時間在逐漸延長。
他過去曾釣過鴻蒙死氣，但對上那趟還是十多年前在老家墳山，剛生成靈力那會兒。久遠到細節記憶都有些模糊。
雞蛋以看得見的速度飛快消耗。風大，綁蛋的草繩一旦解散便被卷走刮進黑暗中消失，于是很快父女倆左手邊也沒剩什么了。
杜旭眉頭緊鎖。
顧倩倩也瞧出不妥。蛋用光，死氣種子愣是不肯上鉤，這咋整？難道大老遠冒險跑來，空手而回？
拆開最后一串，杜氏略沉吟，做了個決定，掏腰包取出小塊琉璃苔：
“把你手伸出來。”
顧倩倩心里有不好的預感，遲疑著：
“干啥？”
怕女兒不肯，杜旭連聲哄：
“借點血。不疼的，就取一丁點。生機越重，對死氣種子吸引力越強，必須給它加些甜頭。”
果然，顧倩倩認命，肚里嘆氣嘴上仍少少反抗：
“用你的不行嗎？”次次都說不疼，刀傀種三生烙、天賦測試，哪回都沒少疼！騙鬼的大人。
杜旭催促：
“趕緊的，用我的沒效。我契約過死氣身上肉、骨頭、血里都沾染有，下面那家伙肯定嫌棄，估計搭理都不帶搭理的。你人小、新鮮，吸引力大。”
新鮮……這詞聽得顧倩倩滿頭黑線，勉強伸出食指，隨即又改變主意換成無名指，口中徒勞地嘟囔：
“輕點，輕點……”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指尖稍麻，接著老爹抓她手在剩余雞蛋殼上抹過，血色殷紅。
“是不是不疼？我就說不疼嘛。”杜旭再以自身已契約的死氣，在沾染鮮血的蛋上快速劃了個極簡易不知道陣盤還是符咒的圖形。
顧倩倩忙著拿琉璃苔找傷口，光線過暗完全靠摸。
升級優化過的雞蛋果然不同，每只都能堅持蠻長時間，但依舊遏制不住逐只消耗的勢頭。
其中好幾次，漆黑背景中玫紅頭花反應劇烈，抖得像要隨時跳脫甩飛。
顧倩倩一趟趟滿懷希望，一趟趟落空。還是不行嗎？感覺就差那么一點點呢！
終于，父女倆坐墊邊空空如也，啥也沒剩下。最后那兩趟其實咬鉤力度已經忒明顯，顧倩倩眼瞅著都覺得仿佛下頭有誰拽著線拉扯。
靜默了幾秒。
顧倩倩猶豫著開口：
“現在怎么辦，回去嗎？”
別說老爹，她都不甘心，盡在咫尺的好東西卻摸不到。突然省悟為啥明知危險，前面那人還會枯坐到死。
杜旭用力抹把臉，發狠：
“為今之計……喊翠花下去，強行撈！”
顧倩倩擔心：
“很危險嗎？”肯定危險，不然先前早用這法子了。
杜旭顯然也在天人交戰中，凜然點頭：
“嗯。很可能下去上不來，萬一真上不來……我是活沒辦法跳進去救，咱們只能舍了它走。返程路上估計……麻煩便大發了。”缺少高級行尸氣勢鎮嚇，途中偶遇的行尸少不得要碰面，鴻蒙死氣偽裝若被勘破后果堪憂。
顧倩倩手指糾結成麻花，顧不得傷口微疼：
“那……要不就算了吧？我們先回去……”
綠猴子是昂貴、千載難逢的高級妖尸，且相處日久算家里一份子。陰眼死氣種子雖然稀罕卻非獨一無二，實在不行……實在不行，麻溜回老家乖乖認祖歸宗花錢買唄。遇到大困難，她自認為絕對可伸可縮，該慫的時候果斷慫。
若非情勢所逼杜旭也舍不得，此刻卻發了狠不肯放棄，命令：
“翠花，過來！”
綠猴子智商不低，似乎知道主人打什么主意，低頭聳肩畏縮著發出低吼聲抗議。
顧倩倩聽懂了，它害怕、不干。
地穴陰眼最高能孕育出尸王，天然便克制任何陰尸令其畏懼臣服，等級碾壓與生俱來深刻進骨髓里。現在卻逼著妖尸去取陰眼的核心死氣種子，不亞于喊活人油鍋里徒手撈錢幣。
杜旭咧牙，脖子上青筋畢露，兇相盡現：
“滾過來！”
顧倩倩有點怕這樣的老爹，往衣服里縮縮。
翠花掀起嘴皮，兇惡相與主人同出一轍，呲牙回吼聲中卻帶了哀求，悲鳴著一步三蹭極不情愿地往這邊挪。它只是不說話，不是蠢。
顧倩倩看得心軟，輕輕扯老爸衣服：
“要不，要不算了吧，咱不要了。”
杜旭咬牙，主意已定：
“閉嘴！有舍才有得。”
察覺自己說話太硬，他嘆氣：
“丫頭，修行一途如逆水行舟，關鍵時刻莫說妖尸，便是要命也得給，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