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倩倩瞪大眼睛，毛骨悚然。那是個人嗎？看起來像。

　　父女倆前方不遠處一身影正蹣跚橫過，仿佛很迷茫走得極慢，這樣飄雪的寒冷天氣竟裸露半邊肩臂，大敞的衣襟在風中旗幟般烈烈作響。他羅鍋著腰、雙臂死氣沉沉地耷拉著，脖子向右后扭成個詭異的折角。

　　顧倩倩聲音因為拉緊而跑調，悄悄：

　　“人變的僵尸？”

　　不是說野生行尸低智嗎？她怎么覺著那具造型堪比《行尸走肉》群演的東西正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自己一行仨？

　　“昂——！”翠花發出聲低號，弓著背驅趕。

　　杜旭見怪不怪：

　　“估計生前是個低階修士，就不知道是恰巧路過遭殃，還是沖著陰眼來結果把命擱這兒了。你甭看它現在好像很慢，聞到點生機氣息跑起來比兔子都快。”

　　類似的人形活尸陸陸續續又遇見三只，都漫無目的的在逛悠。其中一位背上仍背著張大得夸張的弩弓，杜旭有點意動想要出手搶奪，衡量再三為免節外生枝還是放棄。

　　途經某處殘骨遍布凌亂四散的地方時，他神色凝重地停下腳步。

　　顧倩倩坐在父親懷里看得清楚，地上尸骸基本都是相對比較連續的，雖已腐朽肌肉紋理難辨、脂肪泥蠟化。單憑骨骼仍可以依稀猜出，生前應各是野獸、飛禽，體積有大有小，甚至還有靈長類，人嗎？不好說。

　　“這里……亂葬崗？為什么他們沒有被影響爬起來轉變成行尸？”她問。

　　杜旭用腳尖挑起根粗大骨棒，像腿骨，其上腐肉隨動作破布樣利索脫落：

　　“起來過又躺下的。丫頭看好，這些便是普通尸首被陰眼養活后遭遇攻擊，二次死亡遺留下的殘骸。老家墳山深處蠻多，外面可不常見。”

　　“哦，哦。”顧倩倩受教，趕緊把眼前景象細細與記憶中正常腐敗程序進行對比：

　　“死過兩次的瞅著假，更不像活物，單保留了個基本外形。”

　　杜旭目光四下搜索，邊猜測：

　　“估計是幾個非死門的低階修行者用特殊方法遮掩身上生機，走到此處因為抵不過逐漸濃郁的陰氣終于漏陷，遭圍攻。遇到意外、準備不足，或者是他們根本低估了初生陰眼的質量。”

　　顧倩倩跟著一通亂看，可惜入目只得昏天黑地的灰蒙：

　　“那他們人呢？”

　　杜旭不再停留，繼續行程：

　　“鬼知道，興許脫身往前了，興許成了行尸就在附近晃蕩。”

　　顧倩倩：“……”尋寶有風險，參與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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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陰眼越近，杜旭手上那絲鴻蒙死氣便繃得越直，最終干脆凝成條直線愣愣地刺向虛空中某點。

　　顧倩倩順勢望過去，意外發現驚呼出聲：

　　“有人！”

　　正前方四五百米的距離，平坦地勢因剛下過雪白亮亮的潔凈。仿佛冬釣在凍結實的湖心冰面鑿開孔，均勻亮白中突兀露出個略顯不規則的深幽洞穴。

　　洞穴邊緣一裹著大毛衣裳的人盤膝而坐，身旁依稀可辨擺著防雪氊、壺、繩索、鎬頭等簡易行李，其中也有幾串草扎的雞蛋。

　　大老遠不辭勞苦趕來，居然已經被人捷足先登，這怎么搞？

　　杜旭加緊腳步，靴底踩得薄雪“沙沙”作響，翠花從側面包抄。

　　顧倩倩悄聲：

　　“那是陰眼？”

　　這兒就目的地？看起來更像處小型天然地陷。

　　未到近前，杜旭已察覺異樣：

　　雖然光線嚴重不足昏暗如夜，但四周肅寂接近無聲的環境里，父女倆并未遮掩行蹤，翠花更是動靜大，對方卻充耳不聞雕塑般呆呆保持同個姿態，仿佛鐵了心要直坐到地老天荒。

　　綠猴子妖尸先轉一圈，杜旭謹慎確認無埋伏后來到跟前，抬起腳踹翻那人：

　　“死的。”

　　顧倩倩盯著，果然：

　　那人翻覆過去仰面朝天便瞧得更清楚，那張臉上肌肉干癟萎縮堪比腌制經年的脫水臘肉，目框內陷，嘴唇收縮緊閉的上下牙暴露，如同呲牙咧嘴正努力做鬼臉怪相。

　　呃……有點恐怖呢！

　　顧倩倩留意到這人手里抓著根桿子像垂釣似的，鐵桿伸出老長，一頭有細線落到地穴內：

　　“他死多久了？”

　　杜旭沒太在意：

　　“估計蠻久了吧，誰知道呢。這家伙身上無傷，十有八九緣于太過貪心，仗著自己修煉死門術法硬撐，可惜時間一長終究仍扛不住陰眼侵襲。”

　　他彎腰掰開那人手，撈起緊緊攥著的釣竿，收線。線的盡頭果然牢牢綁著只滾圓雞蛋。

　　磕開，內里無蛋清、蛋黃流淌，連腐敗變質的都沒有。反到倒出些散碎的塵灰狀物，剛落地便被冷風刮散。

　　怎么會這樣？顧倩倩瞪眼。

　　杜旭了然：

　　“被徹底侵蝕了。垂釣鴻蒙死氣這事情純靠運氣，切忌賭徒心態，釣不上來還死磕，最終把命斷送在這里。”

　　他接著摸尸，在那凍得硬邦邦的哥們身上摸摸拍拍，掏出一堆零碎。值錢的揣腰間口袋里，不值錢的隨便劃拉進死者的布袋，再將其大毛衣服和防雪氊疊成個厚實地墊。

　　待都收拾完了，杜旭抬腳將尸體踹下陰眼：

　　“兄弟，走你！”

　　不待顧倩倩驚訝，老爹已抓著她手擺成雙掌合十狀。

　　杜旭連女兒那份一起彎腰躬身拜拜，口中喃喃道：

　　“祝大兄弟你陰運昌隆，被天地待見，百十年后化為絕世尸王。”

　　顧倩倩驚訝：

　　“他會變尸王？”

　　杜旭拜完便完了：

　　“不會，普通行尸倒有可能，也可能摔爛了骨頭渣子都不剩，端看下面有多深了。”若任何尸首掉進催生陰眼的地穴都能變尸王，只怕這滿世界的尸王已多到跟大白菜一樣不值錢。

　　顧倩倩：

　　“可你剛才說……”

　　杜旭笑她天真：

　　“好話，懂不懂，說給死人聽哄鬼的好話。”

　　顧倩倩：“……”圖謀陰眼中寶物，偷雞不成倒撒把米反把自己整成了活尸候選，嘖！

　　杜旭懷里揣著女兒，直接在原地坐好，解下背上自帶的雞蛋開始綁繩。

　　顧倩倩注視老爹將綁好的雞蛋甩出個弧線拋入地穴，良久便毫無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她忍不住：

　　“接下來怎么辦？”

　　杜旭單手提桿，定定地注視著垂線，如老僧入定：

　　“等。”

　　顧倩倩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哦。”先前那人便是等，結果把自己都等得干硬掉了。

　　翠花在他倆身后繞圈子巡邏，負責警戒。

　　許是離陰眼特近的緣故，杜旭身上鴻蒙氣死漆黑如墨不說，又狠狠增長了大截，張揚得仿佛個沖天黑色火炬。

　　父女倆化為了人形雕塑，靜靜盤坐在這昏暗天地的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