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整夜奮戰，好歹挨到早上。平車質量對得起人，居然沒散架。

　　清晨太陽升起之前，潮汐終于退卻。

　　先前以陣盤固定在旁邊的行李早飛沒影，馬也丟了。就不清楚它自己跑開藏起來，還是被活生生卷上天、砸落摔成小餅餅。

　　沒馬，唯有放翠花出來暫時充當苦力拉轅。

　　東南風，晴天。

　　迥異于初見那會兒接天蔽日的夸張，云霧海收縮明顯，在很遠處斜向蜿蜒，儼然一堵前不知起點、后無盡頭的潔白長墻。

　　顧倩倩雙手揣兜，頂著頭亂發，時不時輕踢腳下碎石。

　　今早消停后，老媽臉黑得能滴出水來。

　　杜旭堵了整晚裂隙、徒手物理固定隨時四散飛脫的帷幔，這會兒身心俱憊也顧不上道歉哄老婆，蔫蔫地在后頭跟著。顯然未來蠻久有排伏低做小。

　　顧倩倩哈欠連天，表示完全不同情。

　　任何時候，都絕對不能小覷天地之威。即便修仙的世界，科技樹點歪、以各種詭異神奇方式野蠻生長，依舊扛不住大自然造化神工。

　　昨夜全家彷佛被頑童裝在個四面透明骰子里，瘋狂上下拋擲抽甩，又風又雨、雷劈電閃，隨時有拔地而起直沖九霄、上演云端蹦極跳的可能。賊兇險，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肝都顫。

　　她長出口氣。

　　云霧海的雨，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就忒狼狽代價有點大。也不知道剩余三大景觀，魔域深淵落日、殘劍鋒朝陽、極樂宗元宵燈，到底又如何神奇法？

　　這里離開海岸線已有一兩公里距離，仍可見沙石縫隙中灰黑色腐殖沉積物細屑，想來是些類似塘底泥、淤積沙干燥后的東西，按理來說腐殖土、沉積物應該挺肥沃才對。

　　然而，目力所及范圍卻幾乎寸草不生。

　　顧倩倩瞇眼抬頭。

　　天瓦藍，偶有幾片浮云，搞不清打云海邊緣溢散出來，還是從其他地方飄蕩至此。

　　云霧海、普通咸水海洋都有潮汐、會漲落。當云氣范圍擴大，其籠罩范圍內地面即便孕育出些什么，也會遭連根拔起帶往高空。她猜測，這應該是周圍如此禿的原因。

　　聽老爹解釋，好些云霧海特有植物，比如各款云藻、云菜、云苔等都變劣勢為優勢，借此循環繁殖：

　　老枝、種子同沉降到底，前者腐化成泥、養分，后者借此發芽、再次升空，最終長成新的獨立植株隨波逐流。

　　“昂——”背后傳來聲翠花的低鳴，像按了重機車喇叭。它提醒小主人莫走遠。

　　顧倩倩回頭應聲：

　　“知道了。”

　　五六百米外綠猴子妖石雙手觸地蹲坐著，像塊長滿青苔的巨大巖石。平車停它旁邊。

　　顧寶珊將浸濕的床鋪被褥逐一撐開，搭在平車頂棚上，趁天氣尚好試圖曬干。

　　爹跑哪去了？

　　顧倩倩環顧，在三點鐘方向，發現他正在跟個挑擔子的陌生人交涉……買東西？

　　那邊應該算比較熱鬧的交通要道吧？雖然并沒鋪任何路面。

　　除外零散行人、車馬，時不時更有全身鐵殼、噴滾滾白煙，挺黑暗機械風的鐵皮車子駛過。聽聞是靠靈石燒鍋爐加熱空氣充作動力，也算另類的蒸汽機車。

　　車有大有小，輪子數量從一到八、九個不等，造型更千奇百怪、隨性。外殼統一銹跡斑斑，仿佛剛從廢品收購站現撈出來，一跑“叮鈴咣啷”渾身無處不響。她甚至還有幸目睹，中途脫落零件依舊不管不顧絕塵而去的。

　　據說由于云霧海周圍水汽過重、空氣潮濕，竹、木制品抗不住發霉無法使用。材質太輕的物料亦被迫放棄，萬一遭遇漲潮太易被吸入海中再從高空拋下，車毀人亡。石頭太重，銅、錫等金屬太貴……

　　綜合來看，僅獨鐵器物廉價美最合適，所以廣泛為平民階層所喜愛。

　　————分界線————

　　不遠處傳來陣犬吠。

　　顧倩倩看過去。

　　有只土狗正對著小堆隆起的碎石狂吠。

　　“昂——”翠花掀起黑色嘴唇，恐嚇驅趕。

　　“嘰歪……”那狗受驚，夾尾巴飛快逃走。

　　咦？她卻發現土狗原本對著吠叫的地方，有什么東西在太陽光下反著五顏六色絢麗的幻彩。

　　好奇心作祟，于是謹慎地靠過去查看。

　　一個，一個電飯鍋？顧倩倩愣，直接被自己想法噎了下。但那東西確實像只粗頭笨腦、色彩繽紛的電飯鍋斜埋在地里。

　　突然，電飯鍋頂部的側面，豎起兩只“，”狀天線，飛快左右轉了轉，復又飛快閉合。

　　眼睛！螃蟹還是蝦的眼睛？

　　這到底是個啥……顧倩倩忍不住退了半步，回頭看看翠花毫無反應，方安心，估計不危險。

　　風吹過，“清凌凌……清凌凌……”好聽的鈴聲響起，仿佛溪流潺潺。

　　她赫然注意到電飯鍋幾乎掩在碎石里的中下部，裙擺樣以環扣卡了十數個小巧金屬鈴鐺。

　　這真是個動物嗎，或者屬于機械造物？長得怪好看，活脫脫簡直就奇幻秀、馬戲團中跑出來的角色！

　　見它不動，顧倩倩快速上手摸了把。光滑、涼、硬。

　　小東西再次豎起眼睛，做賊似的偷偷看了看眼前小人兒。隨即，電飯鍋底部伸出N只多節蟹腿，囫圇個“站”起、橫向左移，跑出一段距離復又坐下。

　　哈！還會跑。

　　她樂，大為感興趣之余已有初步定斷，這十有八九是只螃蟹。就不清楚漂亮殼是它自帶，抑或撿人家的？普通螃蟹，寄居蟹？

　　不過，若說是蟹的話，鉗子在哪？顧倩倩圍著尋了一圈沒找到。

　　收起來了？還是壓根沒生？

　　這時，一個路過的三四歲粉裙女孩也發現了這東西，亦過來蹲下，滿眼好奇地望著。

　　這小孩她先前看見過，估計是附近云人家的娃兒？長得不算太整齊，梳包包頭、穿得倒挺好，鼻頭圓圓、臉有肉，模樣挺喜慶。

　　見其瞅得眼饞，顧倩倩忍不住護地盤：

　　“我先找到的。”

　　話出口她立馬意識到自己說了啥，差點忍不住扶額。干啥呢，跟小幼兒園小朋友在沙灘上搶螃蟹？果然，穿越以來越混越回去，幼稚極了。

　　女孩倒沒異議：

　　“好好看。小哥哥，它是什么？”

　　我還想知道呢。顧倩倩腹誹，面上卻老神在在：

　　“蟹，云海里的大螃蟹。”

　　不過，不是說云霧海沒有土生螃蟹嗎，有的都是人飼養有主的，所以眼前這只是哪家逃出來的？

　　她猜八成跟昨晚那場大潮、狂風暴雨脫不開關系。抬起頭環顧四望，不像有人在找尋的樣子。

　　估計從小有人飼養的緣故，螃蟹膽兒挺大。幾分鐘后，它已經能熟練地從人手上一次次接過小零嘴。

　　話梅、肉干甚至琉璃苔都吃，來者不拒，但最喜歡肉干。看來是個雜食動物。

　　顧倩倩邊掏荷包，終于找到其鉗子在哪了。大大兩片薄平蟹鉗擋在眼睛下方，張開時堪堪護住嘴巴，收起則與蟹殼同色，自動隱形了一般。

　　這蟹好有靈性。始終怯怯的小心翼翼，感覺非節肢動物而是小兔子、小狗一類家養寵物。它精準輕巧地拈起一縷肉絲，動作輕柔極有分寸。甲殼結構、復雜多瓣的嘴，上下左右咀嚼，吃得津津有味。

　　錯覺嗎？顧倩倩甚至在那對豆狀小眼睛內讀出了些許愜意、獻媚情緒，跟哈巴狗似的。

　　“你好厲害！我都不敢拿手喂。”小女孩贊嘆，滿臉崇拜。

　　顧倩倩懶得搭話，兩輩子年齡加起來超過40歲的人，實在沒興趣哄小孩，除非是沈沖那種智商超群、心地又好的。

　　想起沈沖，顧倩倩眼神暗了暗，心地好可惜死得早。原本打算送他作為生日禮物的那兩根絢麗羽毛昨晚也打包在行李中，隨大潮升天不知飛往何處了。

　　嘆氣。

　　不過也好，都走吧，都走了干凈。她想象包袱在雷電交加的狂風積雨云中急速打轉、扯碎，羽毛扶搖直上……

　　沈沖一輩子都想脫離禁錮去遠方、看看世界，像鳥兒那樣無拘無束、自由，現在兩片羽毛至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