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陷入冰點,楚犀強忍著內心翻涌的酸澀,直視著他的眼睛,那團濃郁的黑色似乎要漫出眼眶,“你說什么?”
楚收蹲下身子與她平視,雙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那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我說,在攝國殿下的心中,恐怕只有那爭權奪利才算得上是大事兒吧?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恐怕殿下從不曾放在眼中。”
他眼中依舊是溫柔,溫柔得讓她硬生生壓下喉間一片腥甜,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冰冷,“出去。”
“殿下是在命令我嗎?”他手指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她的眼睛,他從來清澈干凈的眼中有一絲惑人的媚色,仿佛一滴血落在那水墨之間,瞬間又了無蹤跡。
“我再說一遍,出去。”她一把揮開他的手,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又冷漠。
這才是她,這才是楚犀,真正的攝國殿下。
他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有諷刺,有自嘲,還有說不明的苦澀,“若是我不聽,殿下要滅我九族嗎?哦,我差點忘了,殿下也在我九族之內呢,或者殿下只殺我一人?可我若是死了,德王府,殿下可就得不到了呢。”
他一字一句,都像利刃劃過楚犀的心,鮮血滴答滴答,像無數個雨夜,她一個人坐在冰冷空曠的流光殿里枯坐一夜聽到的雨聲。
“是啊,我野心勃勃,我好弄權術,所以啊,楚收,不要再靠近我,也不要再關心我,也許哪天,我就要踩著你更上一層樓了呢。”她的聲音輕輕的,宛如那吹過耳際的風,平靜得讓人猜不透她的情緒。
她宛如一潭死水,極致的黑暗里所有生命悄無聲息。
“不過,原來你沒我想的那么傻呢,倒真是令我失望。”她挑起眉,那深潭里的黑暗生物帶著一身腐爛的氣息水淋淋地爬上岸,明晃晃的惡意與嘲弄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騰地起身向門外走去,楚犀沒有再說話,只是側過頭,目光死寂地望著紋絲不動的內側床簾,落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漸漸松開。
就這樣吧。
楚收啊楚收,你可千萬不要回頭,我怕我怕忍不住,又將你拖進這趟渾水里。
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對某個人心軟呢,她不是沒見過無辜的人,也不是沒見過干凈的人,可唯有他,他的溫暖與干凈真真切切落在她心底,重得讓她快承受不住。
我一生注定與黑暗作伴,卻不忍你染上半分塵埃。
她的身子突然被籠進一片陰影里,她愣了愣,那人俯身將她抱進懷里,頭埋在她的頸窩,他的聲音溫柔又含著一絲憐憫,“犀兒,我沒你想的那么傻。”
我看得出你的不忍,你的溫柔。
楚犀的淚突然就落了下來,滴在他的脖子上,那滾燙的淚讓他身子顫了顫,“不,你比我想的還要傻。”
傻得明知道是個火坑,還心甘情愿地往里面跳。
“這幾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空山寺養病吧,我每日來看你。”
她嘟噥著,“我不要聽佛經。”
他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好,我不講佛經,我給你念書吧。”
“我要聽民間的話本子。”
“好。”
“我要聽地理風俗。”
“好。”
“我還要聽鬼故事。”
“好。”
楚犀找了個極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你還會講鬼故事?”
她語氣里明明白白的懷疑也讓他頗為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會。”
“那你應個什么勁兒。”
“你想聽,我就去學。”
“那還是不必了,若是世人知道我逼得他們神仙似的收世子去學說書先生,我囂張跋扈的名聲就真得更上一層樓了。”
她話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女兒情態讓他最近焦躁不安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
無論她愛不愛他,在她心里,他總是特別的。
而他會讓這份特別變成獨一無二。
“明日我師兄會來,他精通巫蠱之術,世上除了師父無人能出其左右,他最喜歡美人了,我不想他看到你。”楚犀突然想起了什么,揪著他的衣領子道。
她可沒忘記當年蕭珣見著那柳家小少爺好看硬是捉回去看了一晚上的荒唐事,后來若不是那小少爺自個兒說蕭珣沒干什么,那暴脾氣的柳家主非得把瓊華山端了不可。
從此瓊華山臨玉公子葷素不忌的名聲就傳了開來。
不過,要是蕭珣敢盯著楚收看那么久,她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關于蕭珣,楚收也是略有耳聞,他久居空山寺,江湖上的事兒也聽了不少,當年柳小少爺的事兒鬧得那么大,他想不知道也不行。
“那我后日再來看你。”
想到一個男人盯著自己看,楚收也是瘆得慌的。
楚犀手指劃拉著他衣襟上的銀色暗紋,“也好。說起我這師兄,倒也真是個有趣的人,他自個兒長得是一等一的美,卻偏偏極愛美人,可見著比自己要美的,又心里不高興,真真古怪得很。”
“我倒覺得他是個性情中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許你這師兄,不過是愛美之心比別人更盛了些罷了。”
楚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沒見過他就幫著他說話,可也是想看看我們瓊華山的第一美人?”她攀上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那些江湖上的臭男人,暗地里把他評為江湖第一美人呢。”
楚收不動聲色,“那犀兒覺得呢?”
“我自然是覺得我的師兄最好看了,那些個男人看不起師兄風騷的樣子,覺得跟個女人似的,可他們卻連師兄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楚犀撇撇嘴。
楚收淡淡道,手指把玩著她垂落的一縷青絲,“我還以為在犀兒眼里,我最好看呢。”
楚犀一動,纏在楚收手指上的青絲扯得她一痛,她只好繼續乖乖窩在他懷里,好聲好氣地道,“淮衣在我心中自然是最好看的。”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讓他臉對著自己,“不過你可不能學那家伙的樣子,男人成天盯著自己的容貌,委實不好。”
他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