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
御史中丞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傾身作了個揖,“不知謝大人過來有何貴干?”
謝潯嘖了聲,“剛才還一口一個賊子叫得歡呢,這下倒改口了。你們倒不如學(xué)學(xué)王士德那個老家伙,蠢是蠢了點兒,可好歹也能討個圣心。瞧瞧你們現(xiàn)在,嘖嘖,升也升不上去,留在這兒還得被我找茬,你說你們苦不苦啊。”
你還知道你是故意找茬啊!
眾人心中一陣大吼,不知道他到底來干嘛,索性就閉著嘴不說話。
也不知道這廝在那兒究竟站了多久,走路沒聲,跟個鬼似的。
眾人心里敲著小鼓,防備著他突然發(fā)難。
謝潯將手中的文書直接拋了出去。
中丞接了過去,不明所以地緩緩打開,臉色突變,“這是?!”
“你們最近不是挺閑的嗎,給你們找點事做。”
中丞緊抿唇角,這賊子究竟想做甚,有了這個東西確實可以將鄭家狠狠撕下一塊,但為什么又要借著御史臺?他謝潯不是直接聽命于皇上的嗎?
難道說……這是皇帝的意思?
可皇帝素來對鄭家恩寵有加,又怎么會下這種命令?
況且這家伙會讓他們好過才有鬼了,里面肯定設(shè)著套。
他腦袋里一時間亂得跟漿糊似的。
謝潯見了,難免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快別想了,本來腦子就不好使,萬一再想出個什么毛病來可就不劃算了。”
中丞沒理會他的嘲諷,而是端正神色問道,“你只告訴我,這是不是上面那位的意思?”
謝潯再大膽,估計也是不敢假傳圣諭的,要不然到時候一核對,他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謝潯慢悠悠掃了他一眼,沒搭話。
這個樣子就是默認(rèn)了,中丞松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東西傳給其他人,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
“這——”一個侍郎狐疑地瞥了眼謝潯,神色謹(jǐn)慎。
御史中丞只是搖了搖頭,將這個煞神送走了,才關(guān)上門讓人請了御史令來,這事兒他也不能只聽那賊子的一面之詞,得細(xì)細(xì)商議才行。
謝潯悠悠地踱在玄武街上,腦子里將最近的事翻了一遍。
鄭老不死的兒子在戰(zhàn)場上犯了事,被楚玠抓住了不小的把柄,皇帝想保住鄭家,不想楚玠風(fēng)頭過盛,便只能先將鄭家的錯呈在楚玠面前,安撫楚家的將士,再尋個由頭將鄭家拉回來,這一番可謂名為懲,實為保。
而這彈劾人的事兒,讓御史臺這些吃飽了沒事干的老頭子去做,最為合適不過。
不過這個事兒難就難在得把握個度,參得輕了,達(dá)不到皇帝想要的程度,參得過了,把鄭家徹底拉下來,就更讓皇帝糟心了。
他本來不想管這檔子事,可鄭老不死的也忒猖狂,趁著他養(yǎng)病期間,硬是把自己的人往他們手下插,他最厭惡別人覬覦他的東西,當(dāng)然要做點什么惡心惡心他的。
那鄭家靠裙帶關(guān)系起家,族中子弟就沒一個成器的,早被御史臺記了一堆折子了,只是顧忌著后宮里那位,這才壓著幾封狠的。
這下連皇帝都發(fā)話了,這群老家伙定以為皇帝是想對鄭家下手,拼了老命把鄭家往下拉。
雖說皇帝肯定要插一道手,但楚玠也不是吃素的,其他一直被打壓的世家估計也不會坐視不理,這進來的人多了,水就變渾了,最后結(jié)果如何,恐怕連皇帝也預(yù)料不到。
說起來最近這朝里朝外委實太過無趣,既然如此,他便幫忙張羅張羅,這京華這么大的戲臺子,不來出好戲可真是可惜了。
他也不怕最后牽涉到自己,左右他不過是幫皇帝送了個東西,那些人怎么想,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他興味地摸了摸下巴,等楚玠回京,好戲就不遠(yuǎn)了……
轉(zhuǎn)過街角,正撞見殷申四處尋人,看見他臉色一喜,連忙跑過來稟報,“主子,那姓鄭的小王八蛋剛才帶人出去了!”
謝潯臉色沒變,只“嗯”了聲表示知道了,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那小王八蛋好像是一個人來的。
“他帶誰出去了?”
殷申咬牙,一臉不忿,“我們的!”
要不是主子說暫且順著他,就憑那個姓鄭的囂張的樣子,他早拔劍捅過去了。
明明是他們找到的信物,那姓鄭的非得裝模作樣地亂說一氣,一會兒說那布上的暗紋是梵文,一會兒說什么朱雀鎮(zhèn)南,硬是要帶人去城南的云水寺去找,不給人就搬出皇帝的名頭大鬧一通,鬧得他們煩不勝煩。
要擱以前,他們招呼都不會打,直接就把人閹了給送東廠去。
云水寺么……那小王八蛋也不算太傻,就是可惜了。
謝潯思量片刻,伸出手,“把你的劍給我。”
附近就是司馬監(jiān),他現(xiàn)在出城估計還能趕上。
殷申糊里糊涂地將劍遞了過去,“您這是去哪兒……那小兔崽子怎么辦?”
“相國寺,”謝潯言簡意賅,“還能怎么辦,別死就成。”以后的戲還要他上臺呢,現(xiàn)在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殷申嘀咕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別死的意思不就是只要不死怎么都行嗎!
先前他不敢動那小子,這下可得給他整下一層皮來。
玄隱司也算半個東廠分出來的,雖然現(xiàn)在各司其職,但那些閹人制出的刑法可是一脈相承,要想人不死,那簡單,怕的就是他最后自己想死。
殷申興沖沖地領(lǐng)了命,轉(zhuǎn)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潯提著劍往司馬監(jiān)走,還是那副松松懶懶的樣子,玄裳輕揚,看起來倒像是要去赴一場風(fēng)花雪月似的。
謝沂和朋友打馬走過,正談著笑,眼神一轉(zhuǎn)便瞧見了他。
他從小就跟這個大哥不太親,見了他就發(fā)怵,他也知道大哥不太喜歡他跟娘,索性這么多年就井不犯河水地過去了,兩兄弟的關(guān)系也就見面打個招呼的程度。
但他對謝潯還是有種莫名的畏懼,便立馬從馬背上下來,支支吾吾地喊了一聲兄長。
馬上的公子哥兒們立時噤了聲,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謝潯這人他們可能沒見過,但這名字可是天天被他們家老頭子掛在嘴上,當(dāng)然了,十句里有九句是罵的,剩下一個估計也是不好怎么說。
聽說是個軟硬不吃、性格莫測的人,最喜歡找人不痛快,說白了就是個神經(jīng)病,這樣的人還是離遠(yuǎn)點比較好,免得哪一天自己也遭了殃。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下了馬,牽著馬……后退了十來步的距離。
謝潯沒注意,隨口應(yīng)了聲,便徑直越過謝沂,翻身上馬。
“大……大哥?”
謝沂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什么情況?
謝潯瞥了他一眼,“拿過去用幾天,如果死了就送你匹新的。”
說完,扯了扯馬韁,棗紅色的馬匹仰天長嘯,四蹄并奔,矯健地在街上飛馳而過。
這條街多是官署用地,來往的人并不多,可按律例也是不能縱馬的。
一些人伸了脖子想瞧瞧誰這么大膽,看見那張臉,又把脖子縮了回去。
他們還是當(dāng)自己瞎了吧……
謝沂杵那兒半天沒反應(yīng),同行的人用胳膊拐了拐他,“回神了!謝……你哥都走了,咱們還不快走。”
謝沂這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一把推開那個人搭上來的手,沒好氣道,“走什么走!你們騎馬我跟著跑嗎!不去了!”
他氣惱地想著謝潯剛才做的事,轉(zhuǎn)身就往家里走。
“喂——,不是說好了嗎!大不了我的馬給你騎?”
謝沂陰著臉,頭也沒回道,“誰稀罕!”
剩下的公子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笑了出來。
哎呦,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