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望舒坐了一下午的馬車,晚上早早便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覺不太好,夢里盡是些刀光血影、光怪陸離的畫面,她唯一看清的,是父親臨死前不甘的眼睛,那眼睛瞠得老大,極為驚愕的模樣。
場景一轉,又有個人站在她身旁,語氣冷淡地說著些什么。
她什么也聽不清,只能看到云霧中,赭紅色的衣擺輕微搖曳,銀色的錦鯉顯得十分鮮活,似躍非躍,仿佛將要跳出來一般。
她睜開眼,心下開始泛起莫名的焦躁。
“小姐。”平芙聽到動靜,連忙跑過來伺候,“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望舒搖頭,她也說不清怎么回事,就覺得心里相當不痛快,跟憋著什么一樣,非得發泄一下才行。
“你陪我出去走走?!?p> 平芙應了是,此時天將亮未亮,星子垂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說不上耀眼,也談不上黯淡。
院子里只有幾個僧人在灑掃,屋檐上幾只鳥雀偶爾傳來一陣鳴叫,襯得周遭越發安靜。
主仆倆人隨意走了幾轉,因為顧忌著安全,便沒敢往遠處跑。
可即使是這樣,她們也還是迷了路,到了一片桃花林子前。
但見十里桃花燦若煙霞、灼灼生華,籠罩在一片氤氳的霧氣中,恍若神仙寶地,人間仙境。
平芙驚訝地說不出話,現在山下的桃花可連花苞都沒長出來,這相國寺的桃花竟就開的如此燦爛,難道真的是佛祖顯靈了?
云望舒沒去管她說了些什么。
她眼尖,剛好看見了個白衣僧人在林子里穿梭著,她心下一喜,連忙尋了上去。
那僧人陡然間被人叫住,也沒有半分不滿,笑吟吟地問道什么事。
云望舒盯著他的臉,只覺得詭異,這和尚也……生得太妖了,眼角微揚,唇似含珠,倒比這桃花還要灼眼三分。
看志怪小說,一些山里的花草鳥木都能成精,特別是佛寺道觀邊,受了恩澤的鬼怪往往靈智更高,化成人形后簡直就和一般人類所差無幾。
有些鬼怪就愛化作僧侶,趁著夜黑到些男子不在的人家,趁機與女主人春風一度,據說那些鬼怪化成的僧人,都是長得俊俏非凡,要不然怎么能勾得女子與他們共度良宵。
和尚見她不說話,若有所感,“施主莫要著相了,我生之如何,是父母祖輩所賜,我心往何處,才是我自己所得,施主覺得可對?”
云望舒剛才就是睡懵了腦子不清醒,這下醒過神來連忙向他道歉,然后問了該怎么走回去住處。
和尚倒有些訝然,“原來施主竟不是為了這片桃花所來么?”
云望舒有些窘,她沒事天沒亮跑桃花林干嘛?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和哪個情郎廝會呢。
和尚輕輕笑了,“這破曉之際,山間精華最為濃郁,也有不少女施主專門挑這時候去采些桃花,收些露水,以供烹茶釀酒之用。施主來到此地,也是有緣,不如也采些帶回去。”
說完,又將回女眷宿地的路指給她,提點道,“這山路也不算難走,每日都有師弟清掃過的。只是要提防些‘好事’,萬一撞見了可不怎么好收場?!?p> 他話中帶了些揶揄的意味,云望舒越發覺得這不是個怎么正經的和尚,恭恭敬敬地施了禮就目送著人離去了。她也不問“好事”究竟是什么事,總歸不會是什么真的“好事”。
她可不想去那什么桃花林子,被人逮住了往老太太那兒一告,到時候再整出個什么情郎來,她是八張嘴也說不清。
方才她只憑著胸中一股悶氣往前走,平芙在后面不敢吱聲,這下往回走才發覺竟然走了這么遠的路。
她腦子一清明,身體就立馬蔫了,走三步歇兩步的,就這樣她還喘個不停,回想上輩子在學校跑八百的時候,簡直跟做了一場夢一樣。
平芙邊給她擦汗,邊環顧四周,眼睛一亮,“小姐,那里有個竹屋,我們去那里歇一會兒吧。”
寺廟的后山中??匆娨恍┖喡闹裎?,用途頗廣,既可被僧人拿來當修行的暫時居所,也可被行人用作停腳的歇息地。
云望舒點點頭,推開門,正與里面的兩雙眼睛對上。
她正欲告辭,忽聽見對方撲哧一笑,燦然道,“又見面了,這可不是緣分么?!?p> 那笑聲清脆圓潤,聽在耳里說不清得舒服。
華清漪身旁的丫鬟也跟著笑,“郡主怕是忘記了,上次在玉軒齋,您和我家小姐可是見過的,回去后小姐還念叨著您,說什么時候再去找您聚一下呢?!?p> 華清漪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過來拉著云望舒坐下,“你別聽她瞎說,整天管不住嘴,這也要說那也要說的,將來干脆將她許配給哪個狀師算了,也省得她天天在我面前煩我?!?p> 云望舒上次和她聊過一會兒,覺得她性子不錯,當下也幽默地跟著說,“我家的還不是,你若是找到了人,也給我介紹介紹,我好把這些鬧人的全都送出去,到時候讓他們夫唱婦隨,也算做了件好事?!?p> 平芙臉皮可沒她那么厚,聽到“成婚”,立馬羞紅了臉,“小姐若是厭了我伺候,直接說句話就得了,還非得彎彎繞繞地說這么多……”
云望舒眨眨眼,只覺得冤枉,“天知道我可是為了你好,我要是個男兒,就直接娶了你了。”
她這話也是純粹瞎扯淡,若她生為男兒身,那就是板上釘釘的鎮遠候世子,再加上她母親的身份,就算公主也能尚得,一個小丫鬟是連做妾的資格都沒有的。
只是她存了心開玩笑,眾人也由著她,笑嘻嘻地鬧作一團。
華清漪正欲打個趣,忽然聽到了周圍的動靜,沖云望舒打了個手勢。
她們幾個姑娘家出門在外,總是要多加小心的。
云望舒收了聲,跟著去聽那聲音。
“你終于肯見我了嗎!”一道凄凄切切的女聲陡然間響起。
云望舒:“……”
她最近好像跟偷聽這種事特別有緣?
上一次也是被拉著一上午墻角,那個神經病還準備拿這事兒威脅她爹來著。
算了,不提這個。
糟心!
華清漪也覺得頗不自在,從小到大的教養告訴她不應該做這種事,可那兩個人已經開始談話了,她現在出去打擾了人家,反而兩方都尷尬,這就是結仇了。
“我們又有什么不可見的?只是你現在的身份,還是多注意些罷?!绷硪坏缆曇粽Z調平平,仿佛并沒有什么情感波動。
“你明知道的……”女子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帶著難以言明的痛楚,“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子妃!我只是想跟你……”
嚯,合著那倒霉催的皇子未婚就先綠啊,有前途!
云望舒被迫聽到個大新聞,心里很復雜,上次聽造反,這次聽皇家密聞,不知道皇帝知道這些會不會想弄死她。
事實證明,當人表白被拒絕后,總是會腦補一些并不存在的東西。
“你是不是多想了……我,我其實并不在意你的腿……阿宴,我……”
對方顯然想都沒想,直接答道,“我覺得不是我多想了,而是你想多了,我不答應你只是提不起興趣,僅此而已。”
可以說是相當直白的拒絕了。
華清漪雙眸微動,大概知道是誰了,便用手指沾了茶水,細細地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十四。
十四王爺趙清河,字宴,先帝遺腹子,也是先帝目前唯一正?;钪膬鹤?。
這才是真的攤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