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路，還是想不通。”
”你是一封信。”
老人指了指水邊的一塊石頭，示意走過去。
”信？”
”對，你就是焚曉的一封信，給林柏的一封信。只是你這封信要表達什么……我沒想明白，只能叫你過來讀一讀。”
”那你讀懂了么？”樓天銘問道。
老人艱難的在石頭上摩挲著坐下來，長長出了口氣，感慨道：”老啦……真是老啦。”
他往著不遠處的神殿，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
樓天銘只能等著。
足足十幾分鐘后，老人才從回憶中醒來，看見樓天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呦，看我，又分神了，歲數大了……你問我什么？”
”您讀懂了了么？”
老人點了點頭，”我沒讀懂。”
樓天銘：”……”
看見他的表情，老人笑笑：”沒有讀懂，就說明不是最壞的猜測，林柏就不會殺你，這是件好事。”
”而且……”老人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絲頑皮的神色：”我還知道林柏也沒讀懂，這就夠了。”
樓天銘無言以對。
他根本沒有聽懂老人在講什么。
”林柏現在讓你查焚曉的案子？”
”對。”樓天銘點頭。
”這就說明他的確沒有讀懂。”老人輕輕拍著旁邊的石頭：”這孩子，只要心中有疑惑的時候，就喜歡故弄玄虛。”
”那我應該怎么做？”
老人絲毫沒有大主教的架子，樓天銘不由地問道。
”我送你兩個東西，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老人伸出兩根手指。
”做什么事情？”樓天銘謹慎的先問代價。
”把你所有的調查結果告訴我。”老人微微點頭，就好像樓天銘已經答應了他：”我給你兩名裁決騎士保命，再送你一句話。”
樓天銘想了想，點頭答應。
他的隊伍本來也不是能保密的樣子，沒必要拒絕他。
”您送我什么話？”
”記住，孩子。從現在開始，第一個接觸你的，一定是居心叵測的小人。”老人揮了揮手。
樓天銘依舊沒聽懂。
他攙扶著老人回到大廳里的沙發椅上，老主教長出了一口氣，像是經歷了一場筋疲力竭的戰斗，臉上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走吧，記住我的話。”他擺了擺手。
樓天銘帶著滿肚子的疑惑走出神殿。
兩名衣著樸素的男子等在門口，看見樓天銘出來，他們同時用右拳擊打胸口，表示服從。
”你們都是什么實力？”
”第三秩序，掌握精確射擊與燃燒污穢能力，能小幅度強化肉體。”一人解釋道。
”你們對污穢怎么定義的？”樓天銘好奇問到。
”一切抗拒神靈的人，都是污穢。”裁決騎士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樓天銘啞然失笑。
這時候于海打來電話，樓天銘接通。
”你的猜測是對的。”于海的聲音有些無奈。
”丁八有問題？”
”對，他已經死了。”
”好，我現在立刻過去。”
樓天銘在太陽落山前感到了工地，卻發現這里拉起了警戒線，幾輛墨綠色的治安車停在這里，有人進進出出。
于海正等在外面，樓天銘向著他走過去。
”發生什么了？”他問道。
”這兩位是……”于海詫異看向他身后的兩人。
兩名裁決騎士雖然衣著樸素，但是那股凌厲的氣息在內行人的眼中是掩藏不住的。
”自己人，裁決騎士，回頭給你解釋，這發生什么了？”
于海看著那邊，冷笑了一下，開始訴說。
今天早上，就在樓天銘在柳條鄉進退兩難的時候，工地發生了一場暴亂。
還是莫石要求給”大華哥”補償，但再次被經理拒絕。工人憤怒之下開始推搡，隨即那群畫龍刺虎的保安就加入了毆打。
當治安局趕到現場的時候，果斷擊斃了幾個鬧事的。
”和你講話的那幾個都在里面。”于海恨恨的說。
”那個分局的，這么霸道？”
”他們應該沒有問題。”于海搖了搖頭，”平時事情也是這么解決的，都是慣例。倒是這群老實巴交的工人敢鬧起來，多半是有人在后半操控。”
樓天銘感覺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
殺人者是”慣例”，不在他們懷疑目標中。而助人者反而是”大逆不道”，有焚曉在背后操控。
”……能不能給他們一個勾結焚曉的罪名？”樓天銘沉默一下，問道。
”我們現在自身難保。”于海輕嘆一口氣。
”……好。”樓天銘也嘆了口氣。
晚霞在西方的天邊彌散開，天地間一片血色。
”你說到底是焚曉該死，還是……該死？”于海看著一具具蓋著白布的尸體，突然問道。
樓天銘搖頭：”我不做選擇。”
兩個都該死。
夜色逐漸籠罩天地，宵禁開始了。
回去的路上，樓天銘從車窗看出去，往日熱鬧的松城街頭如今一片蕭條，只能看到呼嘯來往的治安員摩托。
他的車上有將軍府的通行證，自然不在宵禁之列。
這時獵狐人打來電話，”將軍要見你。”
樓天銘沒有任何意外。
他的車本來就是向著將軍府開去的。
遠遠的就能看到道口的路障，以及士兵對準他的重機槍。獨立團在這里三班倒，確保每一時刻都有充足的兵力出動。
樓天銘放慢車速，等著士兵上來檢查。
雖然有通行證，但士兵還是詳細搜檢了一下車廂與座椅底下，才放他過去，裁決騎士和于海都被留在了外面。
夜色中的白宮燈火輝煌，樓天銘等在客廳，二十分鐘后受到了接見。
”你與老主教見了多久？”
”大概四十多分鐘。”
林柏點點頭：”從你走入神殿開始，他的所有動作，語言，和你的回答，一個字都不要落下。”
獵狐人微笑站在他身后。
樓天銘沒有抗拒的余地。
于是他從頭開始如實的說起，當林柏聽到”故弄玄虛”的評價之后，眉毛顫了顫，沒有評價。
等樓天銘講完，林柏站起來走到窗邊，沉默了會，說道：
”他都給了你兩個騎士，我也不能太小氣，明天起你有線索，就去找樂皓，你可以調走一個連。”
樓天銘表示感謝。
林柏靜靜的看著窗外，樓天銘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柳詩的畫——不知道現在他的眼睛里有沒有痛苦和恐懼？
過了一會，林柏轉過身來，面色平靜，接著說下去：
”當然，不能白白給你。如今焚曉已經出手數次，你也和他們打了這么多次的交道。我需要你主動一點，猜測一下，他們下一次出手會在什么地方？”
樓天銘一怔。
林柏指了指墻上的白板，”做個推理，給我看看。”
樓天銘想了想，走上前去，在白板上寫下”因勢利導”四個字，解釋道：”他們一般不自己動手，而是借用本來的矛盾，達到提取情緒的效果。”
他又在白板上寫了”柳條鄉”三個字，打了個叉。
”可是這一次，沒有任何的因勢利導，也沒有祭陣的出現，所以我大膽假設，柳條鄉與焚曉沒有關系，只是一次巧合——被誘導的巧合。”
”那焚曉的目標也許還在工地的工人群體身上。”
”他們總是隱藏在暗中，我們很難排查每一個人，最關鍵的，是避免這種極端情緒的出現。”
”也許工人們需要一個緩解矛盾的渠道。”
”這件事，關系到松城的安危，也關系到將軍的安全，一定要及時的阻止。”
林柏一直聽著，沒有表態。
倒是獵狐人突然上前一步，問道：”于海問了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樓天銘心中一緊。
”哪個更該殺？”獵狐人微笑問道。
饒是樓天銘心里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一驚。
”你曾經問過，可不可以給他們扣上焚曉的帽子，但于海拒絕了你，如今還沒有放棄么？”獵狐人接著問道。
”我放棄了。”樓天銘用面無表情掩飾心中的震動，”我所言每一句都是真心話。如果沒有及時阻止，那下一次獻祭也許就在眼前。”
”你準備怎么做？”
”當然是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復，平息怒火和絕望。”樓天銘道。
獵狐人后退。
決定權力在林柏手里，他只負責查缺補漏。
林柏沉默著，像是在想著什么，一直盯著窗外的夜色。
將軍府前，很多侍衛在巡邏著，士兵正在換崗，一片金戈鐵馬的肅殺氣氛。
突然，樓天銘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感受。
夜色漸深，一絲絲霧氣出現在天地間，讓視野變得朦朧起來，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看不真切。
燈光經過霧氣的折射，變的夜朦朧起來。
就像是……跳躍的篝火。
”將軍？”獵狐人有些警惕問道。
那種熟悉的感覺驟然波動到極致，樓天銘聽到了大門”吱呀”打開的聲音，以及清晰的腳步聲。
噠，噠，噠。
優雅的腳步聲響起。
樓天銘聞到了一股焦味，像是熄滅的篝火。
記憶中的畫面與現實飛速重合，滾滾白色煙霧像是鋪天蓋地的浪潮，從窗外、從門縫、從家具中……從每一個角落洶涌而出，填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