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書房泛著舊書的霉味。關梔蹲在書柜最底層翻找時,指尖觸到一本邊緣卷曲的護理手冊。鵝黃色封面上,“關”字的最后一筆被父親拉得很長,像根永不彎折的體溫計。扉頁上“醫(yī)者仁心,當以生命為重”的鋼筆字洇透了紙背,二十年前的場景突然漫進腦海:解剖室的福爾馬林氣味里,父親握著她的手畫主動脈弓,鉛筆在圖譜上頓出的小坑,和此刻她指腹的繭子形狀驚人地相似。
雨滴在玻璃窗上畫出蜿蜒的河。關梔捏著舉報電話的指尖沁出冷汗,聽筒里“滴。滴。”的忙音像倒計時的秒表。當市藥監(jiān)局的工作人員說出“我們會立即核查”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手冊里夾著張泛黃的照片:穿白大褂的父親站在醫(yī)院老樓前,胸前的鋼筆別在第二顆紐扣上,和她現(xiàn)在別胸牌的位置一模一樣。
晨會會議室的空氣像被壓縮過。關梔按下投影儀開關時,白大褂的衣角掃過電源線,屏幕上的檢測報告突然跳動了一下。“雜質超標3倍”的紅框在晨光里格外刺眼。院長的咳嗽聲里帶著警告,她卻從口袋里掏出患者皮疹的照片:“3床叔叔現(xiàn)在還在癢得睡不著,這些數(shù)據(jù)就算有誤差,也誤差在患者的痛苦里。”
穿西裝的男人撞開門時,關梔正把舉報回執(zhí)塞進胸牌后面。他胸前的工牌隨著動作甩動,“林總”兩個字晃得人眼暈。她后退時后腰撞在會議桌的金屬架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卻突然想起夢里那個被按在墻上的小林。原來被人威脅時,后背抵住硬物會讓人莫名鎮(zhèn)定。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把她拽回現(xiàn)實時,電梯門正緩緩合上。關梔盯著自己套反的護士服袖口,昨夜夢中當護理部主任的威風勁兒,早被眼下的青黑吸得一干二凈。小林推著治療車從對面跑來,治療盤里的碘伏瓶叮當作響:“關姐,你頭發(fā)上還沾著睡衣的線頭呢!”
廖鑫站在護士站核對輸液單時,被關梔突然拍肩的動作驚得筆都掉了。她撿起筆的瞬間,看見關梔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你是不是夢到什么了?剛才拍我那下,跟我媽叮囑我別熬夜時一模一樣。”關梔的指尖還停在廖鑫的白大褂上,夢里這個姑娘被家屬揪著衣領的模樣突然碎了,變成此刻眼里盛著笑意的樣子。
培訓教室的空調有點冷。關梔把資料往懷里攏了攏,臺上專家講的“層級管理”像團模糊的霧,夢里她在會議室說的話卻字字清晰。當專家點名“請最后一排穿藍護士服的老師分享”時,她攥著筆的手指突然想起父親畫血管圖時的力度。原來有些勇氣,早就藏在血脈里。
窗外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在她的資料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關梔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時,白大褂的下擺輕輕掃過椅子腿,像極了夢里那群展翅的白鴿。原來夢想從不是虛妄的幻覺,而是藏在現(xiàn)實里的種子,只等一個起身的瞬間,就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