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部的真皮沙發被廖鑫掐出月牙形的凹痕。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正對著她的后頸，冷風吹得汗毛倒豎，朱麗麗追問的聲音卻像團火在燒：“新院區的輪崗表都定了，你總不能一直躲著吧？”她眼角的余光掃過仲云辦公桌。倒扣的調配表邊緣露出半截紅筆，正是圈住她名字的那頁。

　　值班室的呼叫鈴突然炸成驚雷。卞橋按免提的手指還沾著茶水漬，關梔的嘶吼從擴音器里噴出來，混著監護儀的尖嘯：“除顫儀壞了！2床室顫！”仲云猛地起身時，白大褂下擺掃翻的保溫杯在地上轉了三圈，褐色茶水漫過調配表上“廖鑫”兩個字，像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跟我走！”仲云的聲音裹著風。廖鑫跟著她沖過走廊時，手機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得發麻。母親的語音帶著嬰兒啼哭從聽筒漏出來：“進口藥要先交三萬押金……”她咬碎后槽牙掛斷電話，七年前的記憶突然漫上來。也是這樣的搶救聲里，她攥著牛錢錢給的銀行卡，在醫院走廊里哭到渾身發抖。

　　重癥監護室的門被撞開時，血腥味混著肝素鈉的氣息撲面而來。關梔跪在病床旁的姿勢像塊折不斷的鋼板，每一次胸外按壓都讓地板輕微震動。“剛用了rt-PA，血壓掉到60/40！”她喊得護目鏡都起了霧，監護儀上的波形像條脫水的魚，在屏幕上抽搐著畫出絕望的曲線。

　　廖鑫抄起動脈血氣針的手突然頓住。昨天夜班，這個患心梗的老爺子還從枕下摸出水果糖，糖紙在她掌心蹭出細碎的糖粒：“我閨女在國外當護士，要是有你一半細心就好了。”此刻她的指尖觸到老人冰涼的皮膚，那點余溫仿佛還留在指腹。

　　“腎上腺素1mg靜推！”仲云撕開安瓿的動作干脆利落。廖鑫轉身拿藥時，眼角余光瞥見門口的人影。牛家司機老周的皮鞋沾著新院區工地的黃土，正透過玻璃往里張望，腕間的翡翠手串和當年牛錢錢摔碎的那只，在燈光下泛著一樣的油光。

　　搶救鉗“當啷”掉在托盤里。廖鑫盯著那串翡翠的瞬間，牛錢錢摔鐲子的脆響、別墅里的水晶燈、母親在電話里的哭腔突然擰成一團。“廖鑫！”仲云的喊聲把她拽回現實，她抓起注射器的手抖得厲害，藥水差點濺在無菌單上。

　　三個小時后，監護儀終于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廖鑫癱坐在地上，后頸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才發現白大褂內側別著的水果糖已經化了，黏在皮膚上像塊滾燙的印記。仲云蹲下來擦她額角的血漬，碘伏棉球碰到傷口時，她聽見主任突然說：“七年前那個雨夜，你也是這樣跟著我搶救，現在手比那時候穩多了。”

　　老周的皮鞋聲在門口響起時，廖鑫正把葡萄糖水往嘴里灌。鑲金邊的名片被塞進她手里，“牛氏新院的VIP病區缺個護士長”的字眼燙得人指尖發麻。“我們少爺說，當年的事……”老周的話沒說完就被仲云打斷，主任后頸的汗在燈光下閃著光：“新院人事歸護理部管，你要是閑得慌，不如去幫設備科搬除顫儀。”

　　雨點擊打玻璃的聲音越來越急。廖鑫捏著那張濕透的名片，突然想起母親剛發來的轉賬截圖。三萬塊的數字旁邊，是她從未說出口的“別累著”。關梔遞來的暖手寶在掌心發燙，監護儀的滴答聲里，她突然明白：那些想用錢買斷的過往，早被這些年并肩作戰的體溫焐成了鎧甲。

　　護理部的燈在雨夜里亮得格外分明。廖鑫看著仲云用紙巾蘸著茶水，在濕透的調配表上寫“輪崗方案”，突然笑了。原來所謂的救贖從不是逃離，而是在無數個搶救的清晨，在同事遞來的每杯熱水里，慢慢長出直面過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