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謙接著又聲色俱嚴地說:“不管怎么說,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你叫我怎么想呢?”
“我真的沒睡好!”
羅紅很不高興邵子謙的態度。
“啊?沒睡好……也算理由?”
邵子謙真的生氣了:“我也沒睡好啊!直到五點半才朦朦朧朧地入眠,八點多一點就被吵醒了。”
羅紅噘著嘴巴嘀咕道:“你還睡了三個小時呢,我……”
這丫頭也太倔了,居然頂嘴。
都說百姓愛幺兒,這些年來,邵子謙帶過很多學生,是真正的把學生當成徒弟看待,當成親人看待。
記者帶實習生是常事,沒有誰有他認真。
這和他的經歷有關。
原本尹曼嫻是他最后一個徒弟,曾經撒嬌說自己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以后不準邵子謙再帶徒弟了。
但是邵子謙還是帶了羅紅。
羅紅,應該是邵子謙記者生涯的關門弟子,頻道總監說了,到明年有可能提拔他到真正的管理崗位,有可能還是正科。
他就不能再做記者了。
羅紅這個關門弟子,就像百姓的幺兒。
所以邵子謙很在意,不容羅紅有半點差錯,壞了自己的名聲,也耽誤了羅紅的前程。
“我給你說,干我們記者這一行,時間觀念必須強!很強!知道為什么嗎?只有人等新聞,而不是新聞等人。什么叫新聞,課本上的答案是‘新近發生的、民眾應知而未知的事件,這就叫新聞。’而作為一個民生新聞欄目的記者,我的答案比這個概念還要遞進一些,具體一些。你抓到了就是新聞,抓不到,就成了道聽途說,成了舊聞。新聞是瞬間發生的,只有你去等它,它不會等你。現在的媒體這么多,別人抓到了這條新聞,而你卻沒有抓到,這就成為你這個媒體、你這個記者的恥辱……在《聚焦民生》八年時間,我一直倡導‘一秒鐘新聞’的理念。打一個簡單的比方,一個車禍,你提前一秒鐘趕現場,就能捕捉到這條新聞;你晚了一秒鐘,大火滅了,車禍現場撤了,你就得不到嚴格意義上的新聞。所以,記者的時間觀念一定要比普通人的強,強若干倍!沒有睡好就遲到,甚至就不來上班,你說你的這個理由成立不?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聚焦民生》就辦不下去了。”
邵子謙認認真真地數落了羅紅一通,直到她的眼圈發紅才作罷。
羅紅挨了一通訓斥,就不敢在邵子謙的面前撒嬌發嗲,總算是明白了,實習還是有很多東西要學的。
于是就問:“老師,其實……做記者就那么殘酷嗎?火災、車禍、扯皮、打架……唯恐天下不亂?”
邵子謙搖搖頭說:“你還真笨,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作為民生新聞欄目,作為一個記者,在災難面前我們就得做好記錄,對民眾有個警示作用。不是我們唯恐天下不亂。災難本身就客觀發生了,有沒有《聚焦民生》,有沒有記者,它都客觀發生了。我只是負責把它記錄下來,傳播出去。只不過民眾是從《聚焦民生》這里了解到了太多的災難、糾紛和陰暗面,就認為記者沒事干,唯恐天下不亂,就認為社會灰暗,記者的心理更灰暗。這是一種認識上的誤區,因為這些人根本就有認真看我們的節目,其實《聚焦民生》也有陽春白雪,也有很多正能量的節目,這是必須的。一個媒體如果只是一味地揭示社會陰暗面,必然是短命的。因為官方不允許,百姓不接受,你自然就沒有了生存的空間和必要。”
羅紅頻頻點頭,真心地說:“老師,我覺得你可以去文學院講課了,你的這些知識和理念,比我們老師說的生動多了,具體多了……”
邵子謙笑了一下。
他不是因為羅紅的吹捧高興,而且覺得羅紅居然也會吹捧,很好笑。
“我大學校園的門都沒有進過一天,還去大學講課,簡直是笑話。”
接著強調:“之所以叫你喊我老師,除了在公眾場合有一個合適的稱謂,更重要的是要你端正實習的態度,并不是說我就是你的老師了。你們都是科班出生,學了很多理論知識,這方面你們是老師,我們得互補。反正你記住,成了我的實習生,我只有一個要求,爭氣,優秀!我除了傳授一些經驗給你們之外,更多的是教你們怎么做一個有良知的記者,做一個有善念的人!”
羅紅微微閉上眼睛,點著頭。
做一個有良知的記者,一個有善念的人,羅紅深有體會。
突然說:“老師說得很對,其實我昨晚上沒有睡覺,也是因為良知和善念。老師,你不知道,昨晚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邵子謙頓時一驚:難道自己離開大興花園之后,羅紅遇到了什么麻煩事?
東山片區原本就號稱黔陽的“金山角”之一,外來人口多,人口分布復雜,是案件多發地帶。來自黔州省各個縣的農民工子女,逐漸形成拉幫結派的小混混,黃賭毒泛濫成災。
仔細一看羅紅,除了有些憔悴,人倒是好好的。
心了落下了。
“昨晚上……能發生什么事咯?”
羅紅眨巴著大眼睛,表情更夸張地說:“大事哦,你不知道,你剛離開,我就遇到大事了。”
邵子謙眉頭一挑,認真地用目光提醒羅紅說下去。
“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幽靈一樣,就躲在門口路邊的墻角,半死不活的。我有些不忍心,也就你說的心懷善念。于是就下樓去問,看看有什么能幫助她的……”
邵子謙表情驚愕: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啊!
于是嚴厲地提醒:“等等等等,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說的良知、善念,前提是要自己有能力才可以釋放。打個比方,你自己不會游泳,卻下水救人,人沒有救成,反而把自己淹死了,這叫良知善念嗎?這叫無知!你半夜三更的一個人去見一個陌生女人,萬一是吸毒的,或者……什么的,你怎么辦?”
臉越發陰沉。
羅紅挨了訓,心里卻暖暖的。
“老師,那個女人實在太可憐了,她老公死了大半年了,還失魂落魄地滿大街找老公,把兒子丟在家里。結果,深更半夜的兒子又病倒了……還是我和她一起送進醫院的,折騰了一個晚上,早上七點半我才從醫院回家換衣服,順便瞇了一會兒,結果睡過頭了,所以……就遲到了……”
哦,繞了半天還是為遲到開脫。
不過這個理由,邵子謙不好反駁了。
“以后注意點,還有要記住我的話,首先你要自己站穩了,才有資格去扶別人。我肯定倡導所有關于褒義詞的行為,正直善良勇敢,甚至見義勇為等等,但是一定要自己有能力的前提下才去做這些事情。你自己都吃不飽,怎么能捐款去幫助別人?啊?斷一根指頭乃至丟一條胳膊救人一命,可以做。但是一命換一命的事情,千萬不要做。因為別人的命,不一定有你的命有價值!”
羅紅瞇著眼睛,認真地咀嚼邵子謙說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