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代和陶九生也跟著一起叩頭,宣旨的宦官將圣旨交給陸興寧后,又從袖口中取出另一道圣旨,換了一副略顯嚴肅的口氣,對著知縣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時任鐵溪縣縣令李翔,玩忽職守,放任手下捕頭衙役失火燒林,損失一方林木,本應處斬。但念其無意間助錦衣衛陸興寧抗倭有功,功過相抵,改為杖責五十,欽此。’李大人,還不領旨謝恩啊。”
當李知縣聽到本應處斬這句話時,他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但隨后的一句功過相抵又讓他的心放了下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句話,才是他這類人仕途上的金玉良言。
“微臣李翔!叩謝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言畢,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跪著前行接過了宣旨宦官手中的圣旨。
這時宦官看到了還跪在地上的陸興寧,趕緊上前扶起了他,說道:
“哎喲小陸大人怎么還跪著呢,快起來快起來,來讓老陳我看看,瘦了,唉,在外面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吧,來來來快進屋,坐下說。”
陸興寧恭敬地說道:“多謝陳公公關心,家父近來身體還好嗎?”
陳公公說道:“好著呢好著呢,你抗倭有功的消息傳回京城,滿朝文武沒人不挑大拇哥的,都說陸大人真是虎父無犬子啊,陸大人心里可是舒坦呢!”
陸興寧臉上露出了喜悅之色,但依舊恭敬地說道:“陳公公謬贊了,請。”
陸興寧和陳公公回到屋中,背后跟著仲代和陶九生,而李知縣和眾衙役跟在了最后。
陸興寧和陳公公落座后,陳公公開口對李知縣說道:“我說,今兒個我要和陸百戶好好喝幾杯,你下去準備吧。”
李知縣忙躬身答到:“下官早已準備好了酒席,正等著公公和上差接風慶功。”
他轉過頭對著衙役們說道:“快讓幾個揚州廚子干活了!”又轉過頭滿臉笑意地對著陳公公和陸興寧說道:
“公公,上差大人,下官請了一支唱昆曲的班子,全都是揚州的名角兒,幾位先喝點兒茶,這茶是從...”
“李大人。”陳公公平靜地開口了,語氣中透露著一絲陰冷。
“圣旨上可是說的明明白白,您可還欠著五十杖責呢,你不會是忘了吧。”
李翔的頭上流下了一滴冷汗,他趕緊跪下,接著說道:“下官明白,不過...在下有一言想和公公說明。”
“哦?你說吧。”
“公公,早在六七日以前,陸百戶深夜來到本縣,額,說是東南處的那片林子里鬧邪祟,讓我們二十幾個衙役帶著生火做飯的東西,待東南風起了,讓我們埋鍋造飯以祭神,然后再讓我們派人去朝廷里報捷,說是除惡已盡。我們都是按照陸百戶的吩咐做的,可那天的東南風實在太大,衙役們看不過來了,才讓林子失了火,所以...”
“所以說這林子失了火跟你們毫無關系,全都是陸百戶一個人的過失,是這樣嗎?”
“下官絕無此意,下官...”
“啪!”
陳公公松開了手中的茶杯,任由茶杯摔了個粉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李知縣抖一下,立刻收了聲,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李知縣啊,你不錯啊。”陳公公面無表情地說道。
“下官...下官只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知道李知縣你勞苦功高,上面這五十杖責應該打在陸百戶身上,跟你李知縣毫無關系,對吧。”
李知縣汗如雨下,不停地叩首,邊叩邊說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了,望陳公公恕罪,恕罪!”
“我可什么都沒說,你該討饒的人應該是陸百戶吧。”
李知縣如夢方醒,立刻跪向陸興寧,一邊哭一邊叩首道:
“下官...下官失言,下官只是一時失言,還望陸百戶恕罪,饒了下官,饒了下官!”
陸興寧也不看他,只是對陳公公說道:“公公,下官升任百戶,也是托李知縣幫襯,今天高興,咱們就...”
“還不謝謝陸百戶不追究你的失言了!”
“多謝陸百戶,多謝陸百戶!”
李知縣慌忙退下后,只剩下陸興寧和陳公公坐在桌前,旁邊站著仲代和陶九生,以及幾個小宦官。
“行啦,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陸百戶說,你們幾個先下去吧。”
陳公公說完,幾個小宦官對著陳公公行禮后離開了,而陶九生拉著仲代也離開了。
兩個人走在大街上,看著熙攘的行人,叫賣的商販,各色商鋪生意興隆,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色,他們一邊欣賞著各色商品,一邊談天說地。
“這個人是明朝的大官嗎?我看小子對他很恭敬。”
仲代說完,看到路邊有賣糖人的,很是喜歡,掏出幾個銅板選了兩只,把其中一只遞給了陶九生,自己則像個孩子一樣舔舐手中的糖人,沁人心脾的香甜,讓人愉快。
“他們不算是官員,他們只是明皇的仆人,替明皇傳達命令給所有官員,所以他們的地位很高,哦,謝謝。”
陶九生說完,接過仲代手中的糖人,他仔細看了看糖人的造型,坐在雙輪車上,手拿羽扇,分明就是武侯的糖人,只不過這由糖人做出的武侯看起來十分可愛,不禁笑出了聲。
“仆人的地位會比官員高?這是不可思議,而且那個仆人,看起來怪怪的,一種說不出的怪。”
“哈,這是我們大明的特色,幾百年前你們的譴唐使從這兒學走的眾多文化里,唯獨兩樣沒有學,科舉制度和太監,而他們就是太監。”
“哦,原來如此。”
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閑逛,這時陶九生開口說道:
“我已委托許肥言在整個大明開始搜尋米山,她的消息靈通,當她找到任何線索時,自會與我聯系,可能很快,也可能會很久,但總比你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中原找尋要好得多。”
“嗯,多謝了。”
“仲代君,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在等待消息的這段時間里,可否幫在下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
仲代停住了腳步,沉默地思索著。
陶九生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只要一得到米山的消息,無論我們身處何時何地,咱們立刻就前往滅賊,當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沒關系,你可以先留在這里,待有了消息,我自會來與你會和,所以是否愿隨在下同行,全憑君意。”
仲代停住了腳步,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你,就當是報答你替我找尋米山的恩情。”
“哈,你言重了,那米山也戲耍了我,我這個人啊,最恨別人算計我了,這個恥辱,我一定會討回來的。”
陶九生仰頭看天,十分憤怒地說道,而在一旁的仲代聽到這句話,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善于算計他人的人居然會最恨別人算計他,喂喂,你還真是有點小心眼啊。”
聽到仲代這么說自己,陶九生不禁一愣,也跟著一起大笑起來。
“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呢,哈哈哈。”
兩個人大笑著,不知不覺就消了失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中。
驛站之中,幾個唱昆曲的瘦馬被喝退了出去,陳公公和陸興寧面前擺了滿滿一桌的珍饈佳肴,兩人的心思卻不在這佳肴之上,他們兩個面色陰沉地談論著什么,談論了一會兒,陸興寧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又重重地放下了酒杯,繼續聽著陳公公說話。
“一共幾起了?”陸興寧問道。
“算上這個月的月初的一回,有八起案子了。”
“嗯...朝廷方面怎么說的?”
“唉,還能怎么說,內閣方面指名道姓要陸大人解決,可主子要求陸大人一門兒心思的盯住南邊兒,近來主子的龍體不太爽利,擔心南邊兒的宇王太活泛,陸大人哪還有功夫來管這事?但這回死的幾個都不是善茬,那個今科探花,高天榜,他可是小閣老點名要的門生,沒想到也糟了災,嚴黨哪能善罷甘休啊,矛頭都指向了徐閣老,你說說,唉!”
“陳公公,請恕下官多言,皇帝陛下就宇王這么一個兒子,為什么就擔心宇王...”
“哎喲孩子啊!這話可別亂說,也就是我在這兒,換旁個人你家老爺子可就...”
“啊!下官失言。”
陳公公嘆了口氣,說道:“向我們這種斷了子孫根的半人,唉,個中心酸根本就沒法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跟你家老爺子也姑且算是個朋友,你家老爺子是有私心,希望你能接他的缺兒,天下間哪有父母不疼兒女的呢?要不鎮撫司里你那么多的師兄弟,尤其是那個嚴家小三,怎么就會把刀給你,但容我老陳說句不中聽的話——”
陳公公看著借酒澆愁的陸興寧,眼中滿是慈愛,說道:
“你還是太年輕了,陸大人這一步實在是有點急,不好好敲打敲打你,你根本就擔不起你爹肩膀上的挑兒,所以我臨走之前你爹特意拜托我,讓我跟宮里給你討來這個差事,辦好了,你爹才能名正言順的跟主子通稟,把位子給你,孩子,你可別辜負我們的一片苦心啊。”
說罷,陳公公的眼中濕潤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窩,清了清哭腔繼續說道:
“人老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本以為下面先開始漏水,沒想到上面最先漏了,真是的,外面的幾個!進來!唱曲兒來!”
幾個瘦馬再一次進屋來,驛館之中又一次管樂齊鳴,為首的那個瘦馬,聲音溫婉動聽,就像黃鸝鳥一般將詞曲唱的入神,陳公公瞇著眼,細細聽著曲,手指隨著節奏敲在桌面上,陸興寧的眼卻瞧著一個地方楞神,而他盯著的地方恰巧就是唱曲人的方向,唱曲人對上了少年的目光,不敢直視,把頭低了下去。
陳公公注意到了陸興寧的眼睛,笑著說道:“小陸還是長大了啊,是個少年郎了,我看這個女娃長的還有幾分姿色,待會兒就送你屋去。”
陸興寧還在想著剛才陳公公和自己說過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一跳,他轉頭看了看陳公公,又看了看唱曲兒的瘦馬,那瘦馬白嫩的臉龐立刻羞得紅彤彤的,把頭低的更低了,唱曲兒的聲也小了。
陳公公對瘦馬說道:“我們小陸可是朝堂里相貌一流的美少年,前途不可限量,你伺候好了他,趕明兒收你給他做個填房,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陸興寧連忙說道:“公公莫要開興寧的玩笑了,公公自然也知道我已和...”
“知道知道,你不是和吏部尚書家的小丫頭定了親嘛,那小丫頭溫婉可人兒,決計不會在意這些,再說了,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嗎?我們這種人這輩子是無福消受了,哎呀,你有這條件還不好好享受,你這孩子,真是練武練傻了你。”
陸興寧也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頓時羞紅了臉,正要推辭之時,李知縣推門而入,手中捧著兩個大盒子,畢恭畢敬地說道:
“啟稟公公,上差,下官有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