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年的最后一天,雨小樓起了個大早,帶著紫宸苑一眾來了個大掃除,白寍也不列外。她的兩個侍女知道雨小樓要讓她干活,頗為不滿,她倒是欣然接受,還主動提議要給院里的花花草草翻翻土,雨小樓自然是同意的。
滿院的人忙活了一早上,算是基本達到雨小樓的預期,中午吃飯的時候司越沒有過來,這倒是雨小樓沒想到的,之前每天都來,雨小樓在備年貨的時候便把他也算進去了,他要是不來,別的不說,就那多備的好幾筐食材誰吃啊?
秉著絕不浪費的原則,雨小樓終于抽空來了一趟宛華苑,屆時司越正在書房處理事情,雨小樓懶得再跑一趟,便叫大寒傳了話,內容如下:
“誠然,你家主子并未說過要在紫宸苑過年,可他也沒說不過呀!我們費時費力多的備了不少年貨,若是他不來,其他的還好說,那幾筐食材是要我囤到明年再吃嗎?
我言盡于此,他來與不來讓他自己看著辦!”
傳話的人沒去多久便回來了,身后還帶了兩個小孩,“呃···世子什么話也沒有······”
宛華苑走一趟沒費多少時間,只不過她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去的,回到紫宸苑卻是三個人,此時她正在列連夜飯的菜單,看著院里一個新奇得滿院跑,一個滿臉你欣喜的在后面追的姐弟倆,雨小樓不禁感慨,“不是過去找茬兒的嗎?怎么最后幫人帶起孩子了?這波虧了······”
“姑娘說什么?”一旁研墨的寒露問。
“沒什么。”
院中傳來幾聲司瑾的歡笑,寒露突然感慨起來,“唉,大公子去世后,王爺就在也沒回來過,世子又很忙經常不在府中,就只剩一個已經記憶混亂的老夫人陪著這兩個孩子,我來府里這么些年,從未見他們如此開心。”
“我上次看司璃似乎有些怕司越。”雨小樓說。
確認左右無人,寒露壓著嗓子說:“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誰看了不怕?本就不親近,還整天板著張臉,孩子不怕才奇怪吧!”
“······”
閑扯幾句后,雨小樓便開始著手準備年夜飯。
這段時間紫宸苑一眾人都被雨小樓的手藝深深的折服了,看到雨小樓列出來的菜單,均是忍不住咽口水,搶著要給雨小樓打下手,其實這些事情雨小樓自己就能完成,可還是分配了些事情,大家便各自忙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為一頓年夜飯忙活的場景多少年沒見過了?雨小樓突然鼻頭一酸,眼淚便開始在眼眶打轉。
旁邊的小寒覺出她的不對勁,一臉認真的對她說:“過年,要笑。”
這是早上為了哄他咧個嘴,雨小樓跟他說的話,思緒百轉千回,眼淚便被生生逼了回去,然后換上一副明媚的笑臉。
“乖。”小寒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這也是早上她說的······
雖然知道小寒已經盡量控制力道了,因為她五感異于常人,還是感覺有些疼······
下午的時候,白弈按照約定來接白寍回去過年,一進院門就看到幾個人有說有笑的圍在一起包餃子,小滿最先看到他,朝廚房的那邊喚了一聲:“姑娘~白公子來啦——”
而后傳來一聲回應,“姑娘···這就來····等一下······”
是小雪的聲音,極少能聽到她一次性說這么多字,聲音脆脆的,很是好聽。
看著眼前的一切,一陣恍惚感突然涌上心頭,這樣的場景,他似乎在哪見過,不及深想,白寍便已到他身前,“哥哥,你來啦!”
幾天不見,白寍的氣色比較之前好了很多,手上還拿著一個餃皮,臉上沾了些面粉,他伸手替她擦掉,“嗯,快去洗洗手,母親還等著呢!”
白寍乖巧的點點頭,跑去洗手了,雨小樓拿著一個碗,碗里裝了一把草,還帶著土,與白寍擦身而過來到白弈跟前,“新年快樂!給你。”
懷里被雨小樓塞了一碗草,碗邊還沾了些泥土,新鮮的,這草應該是剛被人從土里拔出來,然后隨便的找了個碗來裝,咋看之下的野草竟然反著一層薄薄的銀光,湊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青草香,白弈確定,這是他沒見過的植物,“干嘛?”
“給你盡孝用啊,你回去換個好看點的花盆。”雨小樓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
“哈?”
看他傻愣愣的,雨小樓毫不掩飾的嫌棄道:“這是芳草,有寧神安眠的作用,就這么養在房里就行,白夫人前幾次來我看她狀態不太好,想來是這么多年一直在為白寍的病憂慮,日積月累了一些老毛病。”
“哦,這么好的東西,得要不少錢吧?”雨小樓突然對他這么友善,他又些適應不過來,可也就一會兒而已,因為下一瞬雨小樓馬上道:“你家園子里的野草值多少錢?我怎么發現你們兄妹兩都慣會大驚小怪的。”
“······”
芳草一般不需要刻意培育,它伴著一種名為“白雷”的花生長,紫宸苑后院就種了一大片白雷,才剛冒芽不久,芳草就已經圍著它長了一圈,這東西長多了對白雷的生長不利,偏生又長極快,若不是它除了安神以外還有陣痛的效果,簡直比野草還煩人,所以雨小樓合計著,找個時間把它整理一下,至于是要拿來做人情還是直接轉給藥鋪她還沒想好。
“我很忙,不送了!”然后就真的走了,頭也不回的。
幾息之后,白弈不禁輕笑出聲。
白弈從落楓關回來后兄妹倆就沒好好說過話,此時坐在回家的馬車里,向來溫婉少言的白寍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便問起了白弈之前在落楓關的事。
他在落楓關能有什么事,成天花天酒地不說,他的副將還打著他的名號到處勾結,欺壓百姓,最后司越路過的時候看不過去就給清理了······當然,這種事怎么能跟自小對自己崇拜有加的妹妹說呢,其實他早就編好了一套話,就等著白寍問。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在落楓關的一舉一動都會定期傳入府中,他的那堆爛事白寍早就知道了,只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白寍還是硬著頭皮聽完了他的“英雄事跡”,然后他不知怎么就提到了雨小樓,白寍瞬間眼睛就亮了,于是乎,直到馬車到了丞相府,白寍都還在跟他分享雨小樓紫宸苑里的花草植被,對雨小樓的敬佩溢于言表。白弈突然想到紫宸苑有個成天把“我家姑娘”掛在嘴邊的寒露,心想,難道這也會傳染?
天黑的時候,司越終于忙完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南庭跟立冬,之前南庭只要一有空就往紫宸苑跑,院里種的那些草藥他比雨小樓還上心,可是最近這段時間都不見他,后來雨小樓聽寒露八卦才知道,他家里出了件大事——
說是他族中有一個被寄予厚望的小妹,在成親當天準夫婿卻逃婚了,還打傷族長,也就是他爹,跟許多族人,雖說他一直以來里跟家里關系都不咋地,但那好歹是他爹呀,總得回去看一眼,不過這去了沒幾天就回來了,因為他發現他老爹只受了點輕傷,對外稱傷重是為了騙他回去成親,他當即就跟家里鬧翻了。
眾所周知,南庭喜歡立冬,他為了立冬肯與家里據理力爭,放棄了那么大的家業,雨小樓還是很佩服的,只是不知值不值······
“姐姐過年好!”立冬朗聲道。雨小樓回神,見她今天穿了一襲紅衣,比她平日里愛穿的綠色系更適合她,雨小樓也喜歡綠色系的衣裳,但喜歡未必就合適。
“來啦,快進來,馬上就開飯了!”雨小樓溫和地道,朝立南庭點了點頭,便又轉回廚房了,全程沒有看司越一眼。
今日南庭在書房陪司越下了一天的棋,有句話他憋了挺久,此時終于問出了口,神色有些揶揄,“你讓人偷偷往紫宸苑塞了幾筐子菜,還有中午憋著沒過來,就是為了讓她親自請你來過年?”
“平日里蹭也就算了,這大過年的我哪好意思。”司越說得煞有其事,南庭會信才有鬼,可也沒有反駁,只是腹誹:這都蹭這么久了,也沒見你幾時不好意思過······
晚飯分成了兩桌,分別在不同的房間,在雨小樓跟司越一起吃飯的飯桌上還是第一次有了別人,南庭立冬還有司璃司瑾姐弟倆,一共六人,也算是個吉利的數字。
姐弟倆不怎么有機會與司越同桌吃飯,顯得有些緊張,都不怎么夾菜,雨小樓怕他們餓著就一直不停的給他們夾菜,兩個小孩胃口很好,都如數吃完了,正當她想要再給他們夾些菜的時候,司越朝她說了一句:“夠了。”語氣有些無奈。
正疑惑,南庭笑了,“你是想撐死他們啊?”
“啊?”
“他們已經吃了兩碗菜又喝了兩碗湯了,差不多了,不是誰都像司越這么能吃的!”南庭道。
雨小樓先是恍然大悟,又是一臉深以為然,“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司家人胃口都大!”
司越:“······”
晚飯后,大家都沒有著急走,而是都聚到了一個屋子里,很是熱鬧!
那處司越跟南庭找了處臨窗的軟榻下棋對飲,司越近來體內封印壓制得不錯,難得有個能喝酒的機會,他今天勢必是要喝夠本兒的!
這處大家正排著隊領年禮,除了紅包,雨小樓還給眾人各添了幾件新衣,以及一堆各種功效的靈符。驚蟄沒想到自己跟大寒也有份,有些受寵若驚,看大寒神色無異,想來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量尺碼應也是他透露的。
二十四衛不一定都互相認識,但巧的是現在在場的都是認識的,大家難得能聚到一起,雨小樓讓小雪從酒窖抱來小半缸浮生一夢,幾人很快便圍在一處聊了起來,可能是酒勁上來了,大家的膽子都大了很多,司越就坐在不遠處,說話的音量卻一點沒控制,場面很是熱鬧。
讓南庭奇怪的是,司越素來喜靜,此時卻也沒表現出絲毫不悅。他最近實在是太反常了!
司家姐弟會來是雨小樓沒想到的,所以根本沒備他們的禮物,雨小樓思量著他們又不缺錢,所以給紅包就太敷衍了,靈符他們又玩不懂,掙扎了半天也想不出送什么,最后雨小樓選擇直接問。
“抱歉啊,你們有沒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們。”
司璃一聽有點慌,急忙道:“已經很麻煩姐姐了,怎么能舔著臉再要禮物。”
“真的什么都可以嗎?”司瑾年紀比較小,沒有他姐姐那么多忌諱。睜著一雙大眼睛認真的望著雨小樓。
小孩生得白白嫩嫩的,極是可愛,不得不感嘆司家強大的基因啊!雨小樓母愛爆發,變得格外溫和慈祥,“當然啦!姐姐從不說謊的!”
“那···那瑾兒······瑾兒想······”司瑾吞吞吐吐的,看看雨小樓,又看看司越,眼神怯怯的,“想···想要······”
他“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雨小樓看他的動作神情,再想到白天跟寒露說的話和剛才飯桌上姐弟倆怯怯的樣子,心突然像是被誰捏了一下,隱隱發疼,神情更是柔軟,“我跟你說啊,你叔父他每天都會來紫宸苑哦!你要是想見他了,就來紫宸苑,有姐姐給你撐腰,他絕對不敢罵你!”
“可以嗎?”司瑾一臉的不可置信。
“當然了,你還可以······”
他們的談話并沒有刻意避諱,屋子就這么大,又都不是普通人,只要留意,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那邊南庭落下一子,司越突然笑了,雖然很淺,但還是很詭異啊,難道是自己下錯了?反復看了一遍棋局,沒錯呀!
“你笑什么?”
“好棋!”
“你要輸了!”
“輸贏很正常,何必這么在意。”
“······”
南庭覺得今天的司越很反常,可再一細想,今天所有人都很反常——司越反常的好脾氣,雨小樓反常的很大氣,二十四衛的幾人反常的玩開了,就連自己也反常的很放松,而且在這樣的氛圍下,竟覺出幾絲溫暖······
其實因為身體原因,司越已經許多年不曾這么喝過酒了,他喝酒不上頭,要不是他落子的速度一次比一次遲緩,南庭也發現不了。
沒錯,司越喝醉了!
相識近十載,還是頭一次見他喝醉,南庭盯了他半天,他終于不再落子,眼睛直直的盯著棋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思考棋局。
這里有好幾個都是怕冷的,門窗緊閉,時間久了屋里顯得有些悶,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南庭就覺得更悶了,他拔掉插銷推開窗,大紅燈籠的燭光照了進來,司越就這么靜靜的坐著,不瘋不鬧,紅色燭光映在他身上,白衣映上一層紅光,整個人仿佛都柔軟了,滿面紅光,看上去氣色好極了,少了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清冷又壓迫的氣場。
不自覺的將司越又打量了一番,南庭心想,這天下第一喝醉了與我們普通人也并無什么不同嘛!······除了依然很好看以外······
說起好看,南庭覺得自己跟他做了這么多年朋友,還沒在長相上感到自卑,實屬不易!
等到歡聲笑語漸息,已是深夜,一幫人喝得人五人六的,只有小寒小雪兩個喝得少的還算清醒,雨小樓懶得麻煩,便讓他倆處理了。
安陽重視守歲,除了牙牙學語的孩童,最少也會守到丑時,此時子時還未過,司瑾終于也鬧騰不動,趴在桌上翻來覆去睡了不知幾覺,守在他旁邊的司璃也困意濃濃,時不時便揉揉眼睛,雨小樓看不下去把他們姐弟倆也哄回去休息了。
司璃司瑾姐弟走了,小寒小雪又還沒回來,房間里突然變得很安靜,南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趴在案幾上睡著了,只有司越還端坐在那處。
紅燈籠的光將他籠罩在內,他半瞇著眼,眉頭微蹙,正巧一陣寒風從窗外吹進來,吹起幾縷發絲,在他臉上撩撥,可能是覺得癢,他先是撓了撓鼻翼,又撓了撓唇角,一套動作下來看不出什么異常,雨小樓取了兩塊毛氈朝他走過去,“冷嗎?”
沒有得到回應,風卻越來越大,雨小樓扔了一塊毛氈在南庭身上,后者出于本能,迷迷糊糊的將毛氈鋪開裹住身體。
別看南庭平時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一睡著就完全暴露了,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個翻身,差點把案幾踢翻,雨小樓連忙把案幾搬下來,還沒想好要放哪,他便干脆把腿伸直了,在他對面端坐的司越被他一踢,便要從榻上摔下來,隨手將案幾放在地上,雨小樓急忙上前接住司越,一個重心不穩,兩人便雙雙摔倒在地。
“呃···啊····”
終于深刻的體會到,司越這將近一米九的身高不是白長的了,就這么毫無防備的壓下來,雨小樓險些背過氣去!還好司越很快便撐起身體,不然雨小樓真的覺得自己會被壓死了。
良久,雨小樓緩過勁來,發現司越雙手撐在兩邊,還伏在她身上,眼神迷蒙的看著她,時不時眨一下眼睛,看他這似醉非醉的樣子,雨小樓不確定的問:“你醉了?”
似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緩緩的搖頭。
“······”你妹啊!你這樣子告訴我沒醉?雨小樓很無語,醉酒的人最是不好惹,所以她溫聲道:“你先起來。”
遲疑了一下,司越從她身上爬了起來,背靠榻邊,他覺得很暈,于是敲敲腦袋又甩甩頭,可能是發現還在暈,又準備要敲,雨小樓抓住他的手,靈力滲入他的體內,游走一周,封印并沒有暴走的跡象,雨小樓松了口氣。
一陣寒風卷進來,裹著幾片雪花,雨小樓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雪,司越覺得有些冷,只有手中握著手是暖的,于是本能的靠近了些,而此時雨小樓還在發愁該如何把他送回去,根本沒注意到他的靠近。
嗅著似有若無的清淡花香,司越抬起眸子看眼前的人,感覺很熟悉,反應了幾息才想起她是誰,于是輕喚一聲:“小雨······”
“嗯?誒······”小雨?誰?沒來得及反應,雨小樓便被司越一把摟住,把臉埋在她頸間,熱氣噴在皮膚上,引得一陣頭皮發麻······
“小雨······”輕輕淺淺的聲音飄入耳中,雨小樓想起來了,他曾說過叫“小雨”,跟叫“小趙”“小李”是一樣的意思,但此情此景,怎么就感覺那么怪異呢?
還沒從那聲“小雨”中緩過神來,司越從她頸間抬起頭,溫柔地說道:“我們去看月亮吧······”
“哈?看月···月亮?”這下雪呢,你跟我說看月亮?
“走·····”
“去哪?”司越來勁了,起身就拉著雨小樓往外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