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說來就來，艷陽天，郊游的好天氣。

　　林宛如獨自坐在街邊的椅子上，看來往的車輛，等著兒子常威成的身影。十幾年了，馬路還是一直沒變，連街邊的店鋪都沒變。往事拽著公車的尾巴，又一次向她襲來。

　　林宛如記得當時是初春，她和常勵青剛訂婚，高琦珍鼓動他們去爬山。他們就一起去了。山行漫漫，荒無人跡。因為以前遇到過壞人，所以林宛如有點擔心，擔心又遇到，新聞里不是沒有說過。

　　林宛如將心中的疑慮向常勵青傾訴，常勵青有點遺憾地說：“那我們不爬了吧?！?p>　　林宛如聽到這話大跌眼鏡，他不是應該回答，有我在不怕的嗎？

　　現實和小說里理想先生的沖擊只幾秒的時間，林宛如有點不舍得下山，因為再翻過一個山頭，就是她最喜歡的天池。

　　“可我舍不得下山，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從小玩到大的地方?！?p>　　“在哪里？”常勵青問道。

　　“就在前面，翻過山頭就到了。就是有點危險?！?p>　　“那別去了?！?p>　　“可是我想去?！?p>　　“下次再去。”

　　“下次和誰一塊去？”

　　“下次你和媽媽一塊去?！?p>　　林宛如哈哈大笑。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年近中年的林宛如回想這段往事，如果當年她不說很危險，他們會不會就一起去了天池，而在那里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呢？

　　后來林宛如再也提不起去天池的興趣。雖然她心里理解常勵青是因為害怕她出危險，才拒絕陪她一起去，但她的心終于空缺了一塊地方，裝進了本該不屬于她的勇敢。

　　林宛如再也沒有向常勵青表達過自己的膽怯，因為他會跟著她一起害怕。有時候她甚至想，我要保護常勵青，因為他的膽子似乎比我還小。

　　“媽！”穿著運動衣的常威成從公車上下來，走到林宛如身邊拍她的肩膀，林宛如笑說：“兒子，到了啊！”

　　常威成喜笑顏開：“媽今天晚上吃什么？”

　　“到家你就知道了?！?p>　　林宛如提到家字，心中不由一緊。有常慕青、常威成，家才成家。

　　林宛如記得，有一段時間，離婚只是一句話的事。那段時間，林宛如的眼淚往肚子里流，咬著牙齒給常勵青做飯。

　　常勵青本就開始討厭林宛如。而林宛如永遠也不知道為什么常勵青喜歡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往漂亮女生身邊走。

　　大約是太討厭林宛如了吧。又大約是林宛如想得太多了。她也永遠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常勵青贊同要像欣賞一臺喜劇一樣欣賞女孩子。人生的看客難道不是應該被鄙視嗎？有她不夠嗎？還要像欣賞花兒一樣帶著這暗示愛慕的眼光，去欣賞其他女孩子。

　　林宛如總是想起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兩人是否會殊途同歸呢？

　　那年的初夏，林宛如夜夜不能安眠，常勵青不再在睡覺的時候攬著林宛如的腰。他們結婚將近3年，林宛如早已習慣在這三年中在常勵青的臂彎中安心的睡去。然而世事變遷，林宛如便常常獨自在夜間起來。即使常勵青睡在林宛如身邊，林宛如也無法再安睡，因為她失去了她丈夫的臂彎。

　　林宛如不知道事情發生在兩年前的夏天。

　　那年剛好烈日炎炎，學生們都已放暑假，林宛如與常勵青結婚剛過半年。

　　林宛如在這半年幾乎天天難受的胃絞痛——常勵青根本不會理睬林宛如，他除了上班，就是玩游戲?；榍傲滞鹑绲膿慕K于成真了，她的丈夫根本不會理睬他。林宛如該怎么向她的父母講說，她過的生活。看著常勵青無時無刻瘋狂地打游戲玩手機，林宛如感覺自己的胃攪成了渣。起初，林宛如以阿姨們的話語來安慰自己，男孩子嘛，多少都迷戀游戲。會認真工作就好了。是的，常勵青的確已經蠻好了，她記得他燒飯的樣子，洗衣服的樣子，陪她買零食的樣子，可是她再也沒有體會到和最親的人志趣相投，樂不可支的生活。林宛如陷入了語言的陰霾，沒有人和她說話，沒有人關心她的心情，沒有人。

　　每一次回娘家，林宛如都很開心。因為她和高琦珍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林宛如心想，媽媽如果離開人世，她一定很寂寞。因為林宛如只有高琦珍一個說知心話的人。不是沒有朋友，而是大家都不主動聯系。不主動聯系意味著距離感，距離感一旦產生，就不知有誰可以言說痛楚。

　　半年以后的暑假，林宛如再也忍受不住常勵青的不言不語，她向高琦珍傾訴。母親哈哈大笑。

　　“我和你爸一年也說不了幾句話?！?p>　　“那氣氛不同。”

　　“有什么不同，男人都一個樣?！?p>　　林宛如把眼淚往肚子里流。再也訴不了苦，接不下話頭。

　　林宛如真的不相信，男人都是一個樣。為什么外公對外婆那么貼心，天天老太婆長老太婆短；為什么爸爸那么護著媽媽，不讓婆家人說她一句；為什么小表弟不是航模就是匠意，喜歡的都是口琴長簫，沒事美化一下環境豐富一下心靈生活。

　　男人都一樣嗎？肯定是不一樣的。為什么自己的母親要這么說呢，她不知道林宛如其實心里很苦很苦。這苦已經很久很久了。

　　不能向自己的母親傾訴，林宛如便常常感覺頭暈。因為被長時間的她以為的冷落和忽視，林宛如的不甘轉化成了可怕的病魔糾纏上了她。

　　看見常勵青背上不經常出現的抓痕和他無時無刻玩手機和游戲的樣子，林宛如感覺自己隨時會暈倒。

　　林宛如知道這本是心病，她也未曾告訴家人。俗話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林宛如往娘家的次數就明顯多了起來。

　　那年暑假，林宛如在娘家住了一個星期，期間高琦珍好菜好飯，仿似知道林宛如在婆家不敢吃多——因為那時她還和公婆一起住。高琦珍又陪著林宛如去花園散步談心——因為高琦珍知道無人陪伴林宛如說話解悶，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高琦珍默默地安慰自己。

　　七天后，常勵青打電話來問林宛如什么時候回去，林宛如淚如雨下。

　　“我們離婚吧?！绷滞鹑缃K于鼓起勇氣說了自己的心聲。

　　電話斷了幾秒，隨后被接上：“你怎么了，不要這樣說?！?p>　　“恩，是的。愛情就是婚姻，婚姻也是愛的信仰。因為這信仰，我真的不能和你離婚?？墒悄愣疾焕砦??！?p>　　“你回來，回來再說?！?p>　　林宛如回到她丈夫身邊的時候，一切還是和原來一樣，什么也沒變。林宛如終日心系夫君，夫君忘我游戲手機。

　　唯一不同的是，她發現丈夫額頭多了一顆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