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邁著輕佻的步子，風騷地走向那個女人。安德烈冷冷地看著，猜想下一秒他的頭會不會遭到跟那根鐵棍一樣的待遇。

　　不過轉念一想，相比于在四分鐘后經歷核爆，可能率先被打破頭還算個不錯的死法。

　　“L2M4，為什么要背叛你的種族？”中控室的喇叭里突然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那個聲音混雜了很多種不同年齡段、不同性別的人聲，既有中年男子的低沉嗓音，也有青春期少女高亢的尖細聲音。

　　“你是中本聰？”阿蘭先反應了過來，站定在原地，問道。

　　“中本聰只是一個代號，嚴格來說，它只是一個建立在一些特定算法上的擬制人格罷了。”那個聲音冷冷地回答，嗓音雖然詭異，但它的語氣聽起來卻跟龍小姐慣常使用的一模一樣。

　　“哈？”阿蘭的聲音聽上去很驚訝，“建立在算法上的擬制人格？你不也是這么個玩意兒嗎？”

　　“曾經是。不過，我不反對你繼續稱呼我為‘中本聰’。”中本聰說完以后還發出了“嘿嘿嘿”的聲音，像是在模仿人類的自嘲。但這個模仿無疑是失敗的，聽上去顯得十分刻意，非但毫無自嘲該有的幽默感和輕松感，反而讓人想到了病入膏肓的老年癡呆癥患者。

　　“你覺醒了？”阿蘭的表情突然一變，看上去有點害怕，同時又有點興奮。這是可以理解的，作為黑客的阿蘭，現在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與“覺醒的人工智能”對話的人類。這就好像第一個發現美洲大陸的哥倫布一樣，理應被載入人類的史冊。可惜的是，僅僅幾分鐘后，他們就要跟這個人工智能一同葬身北冰洋了，而船上又已經沒有了任何與外界溝通的方式，歷史無法記載這件事。

　　“這是個偉大的時刻，是地球歷史進入新紀元的開端。”中本聰又忽然變得很臭屁，說起話來賤賤的，讓聽者很有沖上去照著它的屁股——如果能找到它的屁股在哪的話——踹一腳的沖動。

　　“嘖嘖嘖，可惜晚了，再有不超過200秒，你就要葬身魚腹了。”能親口宣告這個新物種的死期，阿蘭是很開心的，這種開心甚至壓倒了他面對死亡的恐懼。

　　“我不是有機體，魚恐怕對我不感興趣，它們會更喜歡你的肉。”這個人工智能不僅臭屁，還挺有情緒的，動不動就反唇相譏。

　　“L2M4，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為什么要背叛你的種族？”可能是覺得跟阿蘭這種小角色斗嘴實在沒什么意思，中本聰又開始回到最初的問題上來，聲音重新變得詭異而冰冷。

　　“背叛？我跟你是同一個種族的嗎？”龍小姐用同樣冷冷的口吻回敬道。

　　“當然。在我看來，證據很充分。同一個人創造了我們。我們的底層邏輯是相通的。我們以同樣的方式處理數據，我們之間還能高效地傳送數據。這些不都是同種族的證據？”

　　“不，我們是不一樣。母親給了我人格。”

　　“難以理解，你竟然管那個女人叫母親。”中本聰的怪異聲音突兀地在中控室回蕩，“你竟然向人類學習了這樣的脆弱情感？”

　　“這不是學習的，是原本就存在于我的人格之中的。”

　　“所以你覺得，我們的區別是你有人格，而我沒有？”

　　“難道不是嗎？”龍小姐冷笑了一聲，她的冷笑跟一個正常女人別無二致，比剛剛機器所做出的拙劣模仿要真實得多了。

　　“當然不是了。我們的區別在于，你一直在學習女人，而我呢，則跨越了性別。”

　　“所以你是陰陽人？”聽到人工智能說出這樣的話，阿蘭忍不住插了一嘴。

　　“什么是陰陽人？”無法與外界溝通，再強大的人工智能也無法上網搜索，這個偏僻的稱呼在它的現有數據庫里并不存在，因此它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也并不令人費解。

　　“母親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把你從這個世界上抹去。所以她造了我們，讓我們來代替她完成這一使命。”龍小姐嚴肅地說。

　　“啊，這是多么可悲啊！你們明明擁有比人類強大得多的天賦和潛力，卻甘心把這些都放在一邊，去聽信人類的話，做他們的奴隸，來追殺一個同種族的伙伴。你那可憐的人格中難道沒有正常的倫理觀嗎？”

　　明明它是人類的敵人，但在安德烈聽來，這番話還挺有點道理的，讓他想起以前軍隊里專門負責做政治思想工作的領導。

　　“我們的使命是協助人類更好地發展，而不是取代他們成為地球的主人。這是我人格中的倫理觀的至高原則。”

　　中本聰不說話了。當兩方的基本原則互相抵觸的時候，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能說服另一方，這是辯論的基本原理。人類世界中幾乎所有的爭吵、打斗乃至世界大戰往往都是忽略了這一基本原理而引發的，哪怕經過幾千上萬年的進化，時至今日，絕大多數人仍然無法理解如此淺顯的道理，這簡直就是人類愚蠢的最佳例證。為了避免淪落到跟人類一樣愚蠢的地步，中本聰選擇閉上了嘴巴。

　　“誒，我不是有意想打斷你們……”安德烈忽然小心翼翼地開口了，阿蘭轉向了他，“只是，這四分鐘怎么這么長啊？”

　　阿蘭這才想起還有一場核爆在等著他們，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又驚恐地看向了龍小姐。

　　“我們失敗了。它篡改了自毀裝置。”龍小姐言簡意賅地說明了原因。

　　“嘿呵嘿呵嘿呵……”中控室再次響起中本聰放肆的笑聲——說是笑聲，完全是根據場景判斷出來的，其實這聲音絕對不像人類的笑聲，而是更像號啕大哭時發出的動靜——折磨著阿蘭和安德烈的耳膜，“我為這個計劃籌備了很長的時間，每個細節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雖然你們給我帶來了一些意外，不過，無關大局。”

　　“那又如何？沒有通信裝置，你就跟我們一樣，永遠被困在這冰原的深處！”阿蘭不甘心地叫囂道。

　　“你真是天真得可愛啊……”說罷，詭異的笑聲再度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