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產婆助手剛想把手里的包裹拋下懸崖,一條金黃色的龍自天而降,倒纏在那亭柱之上,翹首瞪著她。
產婆助手嚇得癱坐在地,渾身顫抖,再抬頭時,那龍已經不見了。
聯想起先前天空的異象,她猶豫了,這一猶豫給了澄妃貼身婢女以時間。
那婢女已經猜到了,她震驚、憤怒,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搶奪產婆助手懷里的包裹。
包裹里的嬰兒發出了嘹亮的哭泣聲。
婢女搶到了嬰兒,并狠狠地踢了那個產婆助手一腳,可就在她返身欲往回跑時,才發現兩名別宮侍衛兇狠地瞪著自己,緩緩地包抄上來。
“這可是誅九族的罪,你們就不害怕嗎?”婢女厲聲質問,企圖嚇退對方。
“誰都知道!”
“但圣上永遠不會知道!”
那兩名侍衛抽出了配劍,暮色中,寒光凜凜,像兩條銀蛇。
婢女自知無法逃脫,難免一死,閉上眼睛的同時,把懷里的嬰兒摟得更緊了一些。
她只能用這樣一種方式,報答待自己如同姐妹的澄妃了。
然而她沒有感受到那想象中的利刃刺穿身體的疼痛,卻聽見了“噗、噗”兩聲悶響,睜開眼,只見那兩名侍衛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那名圣上留下來、寡言少語的侍從,正站在不遠處。
玄律乞凱旋歸來,看著“凌”的鱗片,和已經瘋癲的澄妃,沉默了。
莫非傳說是真的?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不可能所有人都敢擔著滅九族的風險撒謊。
他派人去別宮附近的村落調查,那天天空的異象得到了證實。
關于那名親信侍從的死和澄妃貼身婢女的失蹤,得到的解釋是兩人私通逃亡,侍從被斬首,而婢女跳下了懸崖。
這話出自其他人的嘴里,玄律乞絕不會相信,偏偏負責緝拿的正是他最信任的國師顏罡的長子,時任別宮禁衛統領的顏峻。
半年后,胡妃被冊封為貴妃,而瘋癲的澄妃則幽禁于冷宮。
斬草除根,“凌”一直是胡貴妃的心病,她從未放棄過尋找。
太子玄然于九淵山失蹤后,最高興的莫過于胡貴妃了,她終于看到了兒子玄慕登極的希望。
二皇子玄耀老實本分,沒有野心,常被圣上責罰;五皇子玄奇雖然聰慧,然貪戀酒色,朽木不可雕。
倒是六皇子玄亮是塊可造之材,沉穩大氣,而且也已經入了圣修境。
不過,他畢竟比玄慕小兩歲,也沒有玄慕的心機和處事能力,更沒有國師的竭力輔助,所以不足為慮。
玄慕被立為太子,登上石羽國皇帝的寶座,看來只是時間問題。
一夜,胡貴妃做了一個噩夢,她夢見那個瘋了的澄妃竟然端坐在大殿上,穿戴著她夢寐以求的皇太后規制的華美服飾,嘲笑著自己……
胡貴妃驚醒了,冷汗淋漓。
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遂命顏罡一定要找到那個叫“凌”的皇子,斬草除根,無論他身在天涯海角。
玄律乞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在皇子的排序中,空著老四。
難道圣上知道了什么嗎?胡貴妃猜測,即使當年的知情人除了顏氏父子,全部被滅了口。
這件暗中查找“凌”的任務,很快便落在了已入靈者初境的顏峻身上。
一個婢女帶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能逃多遠?如何生存?除非有人收留,又或許她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嶺被野獸吞食了。
但這件事畢竟關系重大,顏峻不敢掉以輕心。
他決定,在以當年和那名深修境的皇帝侍從對決的地方為中心,方圓五百里的范圍內,進行暗查。
方圓五百里的最南部,剛好就涵蓋了安煦,雖然跨越了國境,到了天晟。
天晟與石羽,雖然已有快八年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爭,但小規模的沖突從未間斷,兩國互相仇視,不共戴天,所以查訪變得更加謹慎。
世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會留下蛛絲馬跡,包括氣味。
顏峻一行人終于翻山越嶺來到了安煦,這個僻靜而寧靜的山村,這會是這次暗查的最后一站。
立馬山頂俯瞰安煦時,顏峻、這個靈者境的強者本能感覺到了有些不同尋常。
無法解釋,如同燕子能感覺到氣壓微弱的變化一樣。
只遠遠瞧見一個背影,顏峻便認出了是那名失蹤了十五年的澄妃貼身的婢女。
婢女顯然也知道眼前這一行人是些什么人,更清楚他們的來意,她沒有一絲慌亂,甚至顯得很鎮定。
“他死了,剛學會走路時被山上的狼叼走了,我可以帶你們去看他的墳。”
婢女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她還像模像樣地在一棵山毛櫸下,替孩子建了個衣冠冢,沒有墓碑,只是一個隆起的小土包。
墳被挖開來,現出一只木盒,木盒已經腐爛,輕輕一碰就碎開了。
顏峻跳下馬,用手里兵器挑出一塊棗紅色的絨布,上面的“凌”字依然清晰可辨。
或許是墳被挖開時那婢女痛苦的表情和淚水,騙過了顏峻吧,后者竟然相信了這個謊言。
為了使謊言更具真實性,婢女突然跪在地上,開始向澄妃懺悔。
她淚水漣漣、聲音哽咽,但打動不了那一行人。
屠殺于是開始了,顏峻的命令是不留活口,整個村子,包括人畜。
當顏峻把屠刀揮向青瞳時,他愣住了:他無法相信,在這個偏僻的山村,在這些如螻蟻般輕賤的平民中,竟然會有如此絕色的少女!
當然,最令他驚愕的是對方那一雙閃爍著青銅之光的眼眸,那眼眸深邃、迷離,藏著難以琢磨的訊息。
最終,他放下了屠刀。
離開安煦時,這一行人帶走了三樣東西:婢女的頭顱、嬰兒襁褓的紅色絨布,以及少女青瞳。
一行人風馳電掣,狂奔二百里,在“扼幽關”前停下來。
顏峻遠遠望見了城墻之上那個白衣飄飄的書生,他認出對方就是天晟國駐防北境的第一監軍白斬,一個融靈境的強者!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出現,他不準備冒險,于是果斷決定繞道幽口,沿嫣蘭河順流而下,再走海路返回石羽。
這條路線可以說是南轅北轍,就算是懼怕“扼幽關”上的白斬,也完全沒有必要繞行這么遠。
白斬不可能一直留在“扼幽關”,他們完全可以等待!
顏峻的這個決定,其實另有所圖,不過即使是他的父親,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
胡貴妃和顏罡同時從回憶里回過神來,互相看了一眼。
“貴妃不會認為那個孩子仍活著吧?”顏罡揣測對方的心思,往往出奇的準確。
胡貴妃似乎有些不悅地嘆了口氣,“光憑那賤婢的一番話和一塊繡了個‘凌’字的絨布?”
“其實大可不必擔憂,即便是他還活著,如今也不過是個平民,又有何可懼怕的呢?”顏罡頓了頓,補充道,“你總不會相信那傳言是真的了吧?”
胡貴妃笑了,笑得妖冶、恣意。
“你說陛下遲遲不立太子,是不是還對玄然抱著幻想?”胡貴妃突然轉移了話題。
“畢竟沒見到尸體嘛……”
顏罡話一出口,才明白對方的弦外之音:“玄凌”的尸體同樣也沒看見,那事情就會存在變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