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已過,許多店鋪掛起了燈,為將至的節日做準備,京城四處也比平日熱鬧許多,鐘音館近日更是門庭若市,梅媽媽逢人便堆笑。
有些外官在除夕前便要回鄉,因此都趕著拜個早年,壽王在京城的王府門檻都快要被來賀歲的人踏平了,金銀玉石珠寶首飾一波接著一波送進去,不知哪個州府的知州不懂事還送去了九個身姿妖嬈的美女,讓壽王妃黑了好幾天的臉。
小五講起八卦來可謂是眉飛色舞,蕭長安和趙懷瑾聽得哭笑不得,看了看冷清的榮王府,用眼神問那位倚著烤火的榮王,你的呢?
榮王裝作看不到的樣子,一臉痛心疾首長吁短嘆道:“如此明目張膽,李某心痛,心痛啊!”
那廂的“李某”還沒心痛完,小廝便來報了,還是有關前幾日鋪子被人查的事情。
榮王嘆了口氣:“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速度,不過倒也無妨,如今的王公貴族們雖然明面上都與商人不沾邊,但私下里誰不資助幾個鋪子賺些錢,即便查到我頭上來,不過就是在皇兄面前彈劾我幾句罷了,到那時堂口已開起來,他又能如何。”
趙懷瑾也道:“上次他們前來探查并未查到什么,我的身份之事也早已處理干凈,壽王的手下未與我正面交過鋒,那日到了我面前也不認得,如此看來,我們還是安全的。”
蕭長安正看著地圖琢磨,聞言隨口道:“雖是如此,卻也須讓沈睿小心些,盡量讓懷瑾手下的人出面和他們周旋……唔,真是奇了……”
“怎么了?”二人見蕭長安似乎看出了什么門道,便一同湊上來看。
“那日我們商議時我只粗略一看地圖,便認定壽王會在三縣之一的河道做手腳,”蕭長安指了指圖上,“可是我今日重看,卻發現育縣和廣林縣的河道并不適合他們去改造,你們看這里。”
蕭長安所指之處是一個不太起眼的村莊,正在育縣和廣林縣之間,兩河道的交匯之處,趙懷瑾一看便心領神會,這個村莊地勢相比周圍較低,若將這兩縣的河道淤堵住,這里會緩沖大部分回流的洪水,遭殃的不會是晉陽,而是這個村子。
也因為地勢更低,所以若是真的如此改造,必定會全村覆沒,傷亡的數量會大大增加,可重建花費的錢財卻定是遠遠少于府都晉陽的。
“因此,這個計劃中,南坪是關鍵。”蕭長安長舒了一口氣,若是如此,著實好辦,當下便修書一封寄往付予津的老家海州,問候的同時也提醒他莫忘了新年之約,估摸著年前恰好能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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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氣氛越發濃郁起來,榮王和沈睿已回了宮中,被各種事務纏身,鐘音館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時間就剩下蕭長安和趙懷瑾兩個閑人,榮王在堂口周圍買下了個不大不小的宅邸,兩人正在此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趙兄前些日子在錦繡書院可有何收獲?”蕭長安漫不經心問道。
“并無甚收獲,若是實在要說起不尋常之事……便是那些孩童似乎對壽王總是諱莫如深,我同他們打探時都閉口不談,看起來都被家中大人特別叮囑過不得妄議。”
趙懷瑾蓄了胡須,改變了發型和衣著,看起來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蕭長安有時還會隱隱生出一些陌生感,不過短短幾個月而已,他便同剛結識之時那個熱血沸騰的少年不一樣了。
“這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一些。”蕭長安嘆了一口氣,“若是真的出師未捷,你我怕是要直接淹沒在那些枉死冤魂之中,一點痕跡都不留了。”
“史冊茫茫,到頭來俱是不留痕跡,王侯將相尚且如此,遑論你我無名小卒?”趙懷瑾倒是看得開。
蕭長安笑笑,此時倒是理解了趙懷瑾的心情,一個家破人亡,一個孑然一身,便是一去不回又當如何。
除夕夜一片祥和,皇上一向喜靜,除邀了幾位親近的王侯攜妻兒入宮飲宴,并未有多少旁人。康王今年難得回京,帶回了許多北地特產,皇上對一件純白狼皮制成的大氅愛不釋手,直言要賞。壽王也不甘示弱,送了無數奇珍異寶,像夜明珠此等幾朝幾代也出不了一個的稀罕玩意,竟然一次送了倆,寓意“雙龍送福”,皇上也連連點頭。
眾侯也拿出許多寶貝進上,相比之下,榮王的年禮竟然是有些寒酸了,除了那些日常可見的金銀玉石,只帶來了一件。
只見小太監呈上一個禮盒,打開后里面是一塊通透的紫晶,雖然少見,卻也不甚稀奇,眾人見了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壽王見此更是直接笑道:“王弟此禮怕是過于單薄了吧,去歲四境安康,國泰民安,全仰仗皇兄才得這盛世太平的時日,怎能如此怠慢?”
也不知這句“國泰民安”是說給誰聽,榮王不動聲色,皇上也露出些疑惑的神情,問道:“書瀾,此晶可有何特別之處?”
榮王讓小太監拿來椰油燈,用鐵網盛起紫晶置于燈上,一旁的屏風上便映出了紫晶折射的光線,隨著紫晶逐漸達到椰油的溫度,那屏風上的圖案慢慢起了變化,只見光線彎曲重疊,竟然成了一條龍的圖案。
眾人見此皆稱奇,從入了席一直默不作聲的永貴伯突然出言道:“王爺果真好品味,不知此寶物從何處得啊?”
“去歲我常常各處游歷,此物是我從南海所得,只有用椰油點燃的燈加熱,才能夠得到這個圖案,溫度過低或過高都不可,紫龍來朝,我大寧定將繁榮昌盛。”
皇上見此物心中大喜,叫人仔細收藏起來,又大賞了榮王,眾人幾番推杯換盞直到子時,便各自該回宮回宮,該回府回府,新的一年這便到了。
榮王一番“紫龍來朝”云云實在過于動聽傳奇,沒過兩三天便在京中的王侯高官之間傳了個遍,蕭長安這廂已在大宅中足足笑了一刻鐘,沈睿和趙懷瑾看似也憋得很辛苦,榮王滿臉通紅,只得裝出一副嚴肅樣子,怒道:“竟敢取笑本王!”
如此明顯的溜須拍馬顯然只唬住了快樂的皇兄,榮王自知這番表現實在做作,只好趕快岔開話題,道:“康王兄今年回京了,算來他已駐軍北疆七年有余,這些年里只回來過了一次年,不知今年回京是否因北疆情勢有變。”頓了頓又道:“北疆近些年確是不如從前太平,前些天皇兄與康王兄在御書房談論許久,應是做了一些安排。”
蕭長安聞言問道:“康王爺駐軍之地可是與匈奴勢力交會處?”
榮王搖搖頭:“匈奴的主要力量原本集中在西北,但近幾年鮮卑式微,竟有向北退卻之意,若真是如此,匈奴王怕是會見機向北疆邊境靠攏,以求得更多的資源。”
趙懷瑾卻道不然:“若是靠攏北境線,戰線勢必要拉長,我方尚可兼顧,可是匈奴人口不足,如此行動若是損兵折將,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好事。”
蕭長安道:“鮮卑即使北退,力量也不容小覷,匈奴在探好對方的底之前不會貿然行動的。”
榮王也點頭道言之有理,北地的軍隊多年來一直處于一個很微妙的狀態,師太尉雖位高權重,但自古太尉一職本備受爭議,本朝為了避嫌,更是分散了大部分的兵權,提高了大將軍的地位,也可酌情不領太尉之命。
康王駐軍北疆幾年后,便逐漸接手了兵權,但他畢竟還年輕,許多決策中還需常常請示太尉,這個“曖昧”的關系卻少有人詬病,畢竟北地不比他處,邊境線長,又有數個蠢蠢欲動的鄰邦,把朝中翻個底朝天,能擔此任的人也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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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胡思亂想了幾天,蕭長安終于見到了付予津。
“長安!多日不見,你怎又瘦了?”付予津赴任幾個月別的沒學會,嗓門倒是越來越大,走上前來卻又耳語道:“聽聞你最近總往鐘音館跑,莫不是累瘦的……”
蕭長安實在想不通,師父為什么沒給他也配一個蓮花,如今想錘付予津都沒個合適的武器。
眼見這廝越說越不靠譜,蕭長安忙把他拉回來:“看來你已被南坪的父老鄉親們同化了,如此豪放不羈,小弟佩服。”
二人見孟簡還未到,便先落了座喝起了茶,說了幾句話,蕭長安便問道:“付兄,你在南坪這些日子,可察覺到什么奇怪之事?”
付予津不解:“奇怪之事沒有,繁雜事倒是一大堆,今日丟豬明日偷菜,偶有大事也是這家被搶了那家被燒了,俱是人證物證齊全,并不奇怪。”
“我說的不是這些,”蕭長安哭笑不得,“你在南坪,可見過并州知州?”
付予津聞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說起這個,倒是確有一奇怪之事,”付予津的眉頭皺了起來,“徐知州前些日子交代給我一個任務,我本按規矩等待公文下放后才可開始安排,徐知州卻派人告訴我此事緊急,暫時沒有公文,讓我直接動工……這便使我有些為難了,若是責怪下來,我可擔不起責任……”
“徐知州給你的任務,是不是改造南坪縣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