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昕綰依稀記得那日午后,曹嫣然被幾個西涼人擄走的場面。
曹嫣然乃前朝罪臣曹煜之后,按理曹氏一家應(yīng)流放至巴蜀,卻在途中被女扮男裝的慕昕綰所救,曹嫣然甚是感激,奈何她是朝廷命犯,便不得不委身青樓為舞姬。從此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一日天氣正好,兩人外出游玩,卻遇到幾個搶糧食的西涼人,見曹嫣然美貌便色欲熏心,幾個人將她捉住擄到馬上。
慕昕綰欲上前阻擋,卻被一個高大結(jié)實的西涼人一腳踹到一旁。九歲的慕昕綰雖略會武功,但畢竟年幼,面對的又是七八個身強(qiáng)體壯的西涼士兵,寡不敵眾,卻因女扮男裝而逃過一劫,待她站起身時,那些西涼士兵早已帶著曹嫣然縱馬絕塵而去。
慕昕綰只恨自己沒有早日聽方叔的話,勤奮習(xí)武,不然嫣然也不會被西涼人抓走。從那以后,她每日習(xí)武到三更,再無一日偷懶,即使如此,也無法減輕她心中的悔恨。
西涼人怎的如此可恨,擄走嫣然不說,現(xiàn)在卻要來糟蹋一個公主,讓她怎能不恨。
思及此,她緊緊咬住后槽牙,為了不讓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
傅景煜放下茶杯,站起身,緩緩靠近屏風(fēng),慕昕綰大駭,九皇子要做什么?傅景煜每向前走一步,她便退后一步。直到慕唯言的腰已抵到屏風(fēng)后的幾案上。他才緩緩開口道:“你可知西涼城內(nèi)便有駐軍三萬,守城精兵五千,王城內(nèi)西涼大營亦有士兵五萬,士兵、馬匹、糧食均供給充足,若要率兵強(qiáng)攻,勝算不大。”
慕昕綰沉聲道:“誰說要強(qiáng)攻,殿下不妨來個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屏風(fēng)靜默了一瞬,便有掌聲響起:“好!本宮也正有此意。”
言罷,傅景煜轉(zhuǎn)身對慕昭抱拳道:“將軍,西涼人貪得無厭,今日要我大鄴公主,明日要的便是江山,懇請將軍助本皇子一臂之力,在明日朝堂上向父皇上奏出兵西涼。”
慕昕綰一愣,似是沒想到九皇子會同意出兵,感情這九皇子今日來不是詢問關(guān)于嫁妝的事,而是來說服慕昭與他一起上奏皇帝出兵。
慕昭連忙點頭稱是:“定不負(fù)殿下所托!”
傅景煜又與慕昭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九皇子剛走出屋門,慕唯思便坐不住了,她瞇著眼看著慕昕綰道:“一直沒發(fā)現(xiàn)你還挺能耐的,不過有一點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了,庶女就是庶女,不要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慕唯思翻了個白眼便氣鼓鼓地走出院子。
慕昕綰是最后一個出去的,她每一步都走的極慢,仿佛雙腳有千斤重,耳邊傳來曹嫣然的言笑晏晏。
“——綰兒妹妹,明日是你的生辰,姐姐給你帶了玉錦樓的雙酥豆糕,我們綰兒又長了一歲,卻還是如此貪嘴呢……”
“——綰兒妹妹,你看這花苞繡的可好?也不知謝府三公子可喜歡。”
曹嫣然雖為歌姬,卻有幸得到了謝府三公子謝義的青睞,謝義時常點她的牌子,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生了情愫,這謝義也是個癡情男子,以死相要挾,逼著家里人同意抬曹嫣然進(jìn)府為貴妾,成為堂堂候府嫡子的貴妾對曹嫣然來說已是一個很好的歸宿。
慕昕綰還曾打趣她何時成婚,曹嫣然害羞著便要打她,慕昕綰笑著跑開,兩人打鬧成一團(tuán),笑聲籠罩了整個屋子……
兩人的歡聲笑語仿佛就在昨日,夢醒時分,徒余物是人非。
慕昕綰雙眼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每每思及此,她都恨不得扒了西涼人的皮,飲西涼人的血。
她的心情有些煩躁,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咚!”
慕昕綰心里裝著事,忘了看眼前的路,她揉了揉腦袋,抬起頭,卻意外撞進(jìn)一雙波光瀲滟古井般沉靜幽深的陌生眸子里。卻是一個青衣男子站在自己眼前,身旁站了一個小廝。
這男子身著青布長袍,雖是劍眉星目,神態(tài)間卻頗有幾分玩世不恭,唯有一雙眼眸澈亮的緊,透出與年齡不符的精明,只見他勾了勾唇說道:“姑娘小心。”
這聲音……似是有些熟悉,慕唯言此刻腦子被撞的有點暈,便如何也記不起這聲音在何處聽到過。
此時兩人離的極近,慕昕綰與他對視片刻,竟是有些看癡了,那人鳳目狹長,生而含情,只是濃密的羽睫之下那目光卻平淡如水,深不見底,高挺的鼻梁,有種刀斧刻出來的質(zhì)感,唇薄微抿,似是嘴里嚼著笑。
慕昕綰慌忙低下頭,向后退了一步,對那青衣男子微福了福,略帶歉意道:“小女子方才略有暈眩,無意撞到了公子,還請公子寬恕一二。”
剛剛撞的便是這位公子?慕昕綰心里小聲低估,不知為何,此刻的她仿若心跳漏了半拍。
“無妨。”那青衣男子勾了勾唇,眼神卻未從慕昕綰身上離開。
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梳著簡單的垂云髻,只插了根素色銀釵。她膚色白皙,穿著蓮青色的裙子,越發(fā)顯得膚如凝脂,而那一雙杏眼澄澈透亮,亮晶晶的似小鹿一般,鼻子小巧,嘴巴紅潤。面對自己時不卑不亢,嬌小的身影中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高貴。
按說今日登府的應(yīng)是九皇子的人,莫非眼前這位便是……慕昕綰搖了搖頭,九皇子貴為大鄴皇子,怎會穿的如此樸素,許是他的幕僚或者侍衛(wèi),傳聞這九皇子生的俊美無雙,今日卻見一個幕僚都生的如此俊俏,真是天理不公。
“多謝公子。”慕昕綰不欲多事,向眼前的男子告辭后,便匆匆離去。
青衣男子站在原地,望著慕昕綰離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殿……公子,現(xiàn)下可是要入宮?”青衣男子身旁那小廝望了望慕昕綰離開的那條路,又望了望自家公子,嘿嘿笑道:“公子可是看上了方才那姑娘?”
青衣男子轉(zhuǎn)過頭,賞了那小廝一記爆栗:“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那小廝抱頭笑道:“哎呦,是是,公子說的是,影六再也不敢了。”
“走吧。”青衣男子轉(zhuǎn)身大步朝前走去。
一陣清風(fēng)吹過,庭榭兩岸的桂花微微搖曳,幾片花瓣飄落在澄澈的湖面上,未驚起一絲漣漪,卻有花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