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突然想起有資料忘記拿了,轉身跑回去拿。
剩安然一個人站在圖書館前面等,這條路旁邊種了兩排香樟,每年新發芽的時候都會散發出好聞的味道,夾雜著濃重卻又特別的木香。
這樹靠近教學樓,早上還好不犯困,下午聞著這個味道簡直像催眠。
從食堂走下來,要經過這條路。
白川告別隊友,挎著包,碎發被汗水浸濕,有幾根隨意的貼在光潔的額頭上,遠遠的看到徐安然站在圖書館前面。
“張雅怎么拿個資料這么慢?”看著張雅久久不下來,徐安然喃喃道。
“嗨?又碰到你啦?”
聲音從后面傳來,安然轉過頭,對上一雙好看的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干凈透底,像潺潺的小溪,漂流的水波之下的鵝卵石。
安然又把頭低了下來,盯著自己的布鞋看。
“真的好巧,我們是校友。”白川又說了一句。
可安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裝作聽不見,機械的抬頭目視前方,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渾身不自在,好想躲進地上這條縫里,此刻的氣氛尷尬到極點。
張雅的聲音響起,安然像抓到了一個救命稻草,向張雅跑去。
“你怎么這么慢,我都快把蚊子喂飽了。”沒有一絲責備的意思,一把挽過救星的手,大步流星的離去。
白川看著倆人離去,有點不理解。
為什么這個女孩看見自己,總是一副耗子碰上貓的表情呢?
跟第一次見到她在樓下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一個是淡漠冰冷的像十二月的寒冬,一個是秋日里的含羞草,不說話,但一碰就抗拒。
跟她說過那么多話,一句都沒有回答,若不是她剛剛同張雅說話,他差點以為安然是啞巴。
奇怪奇怪,實在是奇怪。
在最后一聲鈴聲響起之后,便迎來了漫長的暑假。
徐安然如果知道這個夏天會發生這么多事,她寧愿這個夏天永遠不要到來,就卡在時光隧道里,誰想要這個夏天就拿走吧。
家里出奇的安靜,黃月秋和徐建國都在家,當然他們都在各自的房間。
“安然。”黃月秋在房間里叫住了她。
徐安然聞聲猶豫地走進黃月秋的房間。
看見黃月秋坐在床邊,手里拿著相冊,眼睛紅紅的,她便知道黃月秋會同她說些什么。
“來,過來坐。”黃月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安然坐過來。
安然走到她面前,卻沒有坐在她身旁,盯著黃月秋手里的照片,里面有她小時候的,還有父親的,母親的。
“媽媽問你,如果我和你爸離婚了,你想跟誰?”黃月秋低著頭,不敢看她,手不停地在相處上摩挲著。
雖然之前黃月秋“發作”的時候也會回娘家,幾次周旋后來也都回來了。從頭到尾,黃月秋都沒有對徐安然提過關于離婚之后跟誰的問題。
這一次她預感不一樣,黃月秋可能,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徐安然冷哼出聲,“我誰也不跟,我也不想呆在這個家里,我可以自己打工住在外面,反正住哪里都一樣。”她倔強的說著,可不知怎么的,眼睛卻漸漸濕潤了。
黃月秋抽出一張紙巾,擦眼淚,頓了一頓,繼續說:“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跟你爸根本就沒有結婚證,當初生了你,寧愿罰款報戶口也不愿意把我弄進戶口,我連身份證過期了都沒回外婆家補辦,你知道嗎?媽媽現在在這里只能算個黑戶!社保政策剛出來的時候,就只給你和他自己辦了,我什么都沒有。”
“我當初十七歲,特別想讀書,可外公外婆不讓呀,我就自己偷偷坐船跑來這邊,不料,我被黑婚介所賣了,賣給了你爸,你爸那會都二十八歲了。十七歲懷了你,十八歲我就生下了你,我聽不懂他們說什么,生了你還是好想去讀書,有時候做夢都夢到自己坐在教室上課,看著老師張嘴閉嘴,聽不見聲音,我很著急啊。”黃月秋皺著眉頭,急切的說著。
“一天除了照顧你,就是照顧家庭,你還小的時候家里條件不好,現在你也長大了生活漸漸好了,我卻對這個家一點感情都沒有了。我和你爸年紀差了十一歲,對你爸也根本沒有感情,思想有代溝,他這么一個古板封建的人,我招架不住。我要是想走,我早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可是你還太小了,你還是個孩子,我舍不得,媽媽不想把我身上遭受的痛苦全部施加在你身上,媽媽舍不得你。”黃月秋哭的哽咽,肩膀抽搐著,有些語無倫次。
徐安然是不想黃月秋離家的,于是給出了妥協的條件:“你之前不是也有搬出去嗎?你搬出去吧,你倆分居吧。你有空就回來看看我,怎么樣?”語氣只剩下商量,安然知道自己這么說是徒勞,黃月秋想走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最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時刻,可她除了哭,還能做什么呢?
黃月秋露出絕望的神情:“媽媽好累,從來沒有這么累過,很想等你長大成年了再走,可媽媽覺得,再不走,活不過三十五歲。”
安然腦海里有很多話閃過,可她沒有說出來。
母女倆沉默了很久,徐安然才開口:“不然,你等我初中畢業了,再走吧。”最后妥協的語氣。
再走吧,再?走吧?
等我再長大一些,再走吧,到時候你去尋找自己的自由和幸福,可以嗎?
可她又想,你走了,我怎么辦?你幸福了,我不幸福怎么辦?
“我想要完整個家就這么難嗎?”安然明白自己說這樣的話很蒼白,在這樣一個家庭說要家庭的溫暖,真的好難。
黃月秋聽見這句話,又哭了起來,“你要相信,你還是媽媽最愛的女兒,一輩子都愛的女兒啊。”
安然冷漠的看了一眼黃月秋,她不答應也不否決的態度,安然便知道了。
她轉身回房間,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
她不想聽見黃月秋的聲音,也不想聽見他倆爭吵的聲音。
她不應該開心嗎?再也不用聽到這種難聽的聲音了。
可她為什么這么難過?
大概是過馬路總會牽著她的手叮囑她注意看左右的車輛時,答應考試全班前三名就給獎勵時,添衣物時總會買自己喜歡的裙子時,饑腸轆轆到家時都是她愛吃的菜,又或者在被窩里跟她說悄悄話時。
黃月秋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走。
這是安然這一生最無能為力的一次。
想要把黃月秋留下,去無能為力于現實,想要更多的關愛,卻不敢開口索要。
她、黃月秋、徐建國都沒有錯,至于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三個人也都清楚。
為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要舍棄一些重要的東西。
有的人為了體面的生活寧愿借錢也要過上體面的生活,黃月秋的性質與這一樣,但更合情合理,她對徐建國沒有感情,生的貌美又年輕,思想潮流,向往外面的世界,可徐建國恰恰相反,古板老氣對時尚一竅不通,更不能理解交際舞的存在是何意義,他只知道不是夫妻名義的交際都帶了骯臟的思想。
黃月秋想為了自己而活,丟下了安然,合情合理。
徐建國擔心黃月秋跟其他男子相好,雖惡言相逼,實則關心,合情合理。
安然怨恨他倆,自私,殘忍,沒有人情,不懂得關愛陪伴子女,給她帶來了心理陰影,她恨他們,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