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東西很多,但是幾乎沒有一樣是我敢開口的要的,不是因為太過分了,而是沒有人敢給我。
我想要她的關愛,卻得不償失。流浪兒童想要一塊色香味俱全的紅燒排骨,小公主的生活水平很好也能在高級餐廳享受一塊上千塊錢的牛排,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流浪兒童不垂涎別人的牛排,小公主見了紅燒排骨卻想嘗嘗味道。
我只希望全世界的孩子都能吃上雞腿。
2005年12月4日星期六陰
十二月初的周末,黃月秋來看她了,會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打麻將。在老李家的麻將館坐下,黃月秋就打一會兒,安然便搬個椅子坐在旁邊,看他們,你二筒,我吃,你八條,我清一色的,實在沒意思。
小時候安然也跟大哥哥大姐姐一起打麻將,可她笨,怎么學都學不會,有一把三只金都抓在手里了不懂三金倒,被嘲笑了好一陣,“傻瓜傻瓜,只吃苦瓜。”
而后帶安然吃了很多好吃的,逛了街,還為她添了冬天的衣服。
黃月秋送她回家,到了家的路口,黃月秋止步了,“安然,進去吧,我就送到這兒。”
“什么?”安然沒聽懂她說什么,平時都是會在家里陪安然的,聊天睡覺或者一起完成十字繡,是印有家和萬事興字體的一副大作,右下角還紋了跟安然一樣生肖的動物,很好看。
“明天還要忙,要趕回去,明早回去怕來不及。”黃月秋撒謊了,眼神不自然的瞟過安然的眼睛,卻與安然的眼睛撞了個尷尬,安然記在心上。
昨天說回來的時候,還確鑿的說了放假兩天,安然冷漠的看著她:“一定要回去嗎?”
黃月秋露出難為情的表情,“真的要回去。”可能是明白了安然的情緒:“下次再陪你好不好?”又找了另一個話題:“你爸給你的零花錢夠用嗎?”
安然紅著眼眶看著她,你撒謊,差點脫口而出。緊緊咬著牙關,閉口不提。
見安然不回答,想從包里拿出錢包,“媽媽再給你一點,女孩要用錢的地方,不好意思找爸爸要,跟媽媽說就行,改天媽媽再給你開個戶頭,以后……”黃月秋抬頭望見的是安然沒有一絲感情的面容,那樣陌生,也能隱隱看出她強忍著恨意,兩只手放在身旁,握著的拳,關節發白。
“錢?你現在是想用錢打發我嗎?像打發乞丐那樣嗎?還是你想告訴我你現在過得很好呢?”
這話黃月秋聽進耳里,像是一大盆冰水往身上潑一樣,在這樣的初冬夜里,愈發的寒心。
“安然,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媽媽只是希望你也過得好。”黃月秋紅著眼眶,眼淚下一秒就要落下,她心里只是想,她在孩子心目中原來就是這般虛榮的模樣嗎?
她退了一步,看著黃月秋這般傷心的模樣,于心不忍的念頭一閃而過,詳裝釋然的嘆了口氣,說:“媽,早些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黃月秋抬手擦了眼淚,把錢塞到安然手里,安然又退了回去,淡淡的開口:“爸爸給我的零用錢夠,你先攢著。”
“好,好,我的好孩子,那媽媽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安然點頭,心臟的位置空蕩蕩的。
黃月秋抬腳走了,消失在路口盡頭,消失在夜幕里。
安然抬起沉重的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哪兒?她應該去哪?
忽然,她不甘心,轉身猛跑向黃月秋離開的方向,黑黑的路,看不到盡頭,哭的悲愴,“不要走好不好,你陪我好不好,我很需要你。”
她跑了很久,但始終追不上載黃月秋離開的那輛車。
“我真的很需要你。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能陪我長大,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為什么就你不行,為什么你的心這么狠,為什么。。”
為什么?
一直往前走,像走一條不能回頭不能轉彎的路,興許是她走累了,蹲下,抱著腿,把頭深深的埋進膝蓋里,此刻她真的很希望能有一個空間破洞,把她帶到另一個空間里。這樣她就能忘了現在的痛苦。
爸爸不能為她做的事有很多,那些屬于少女的秘密她只想對黃月秋說,躲在被窩里偷偷說。比如,女生生理期的時候會肚子痛,會頭暈眼花,她無意間聽班上的女生說,喝點紅棗花生湯就好了,黃月秋不在,她就自己煮;比如,她們的媽媽會帶她們去試穿女生內衣,挑選合適的,黃月秋不在,她就拉著張雅一起去,張雅給不了她建議,很多時候也是她媽媽在幫她做決定。
安然從小就缺少家庭的關愛,當別人還能躺在母親的懷里撒嬌的時候,她就要勉強成長。這仿佛是一條胳膊,她從小比別人少一條胳膊,她就輸給別人了,因為這條胳膊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沒有這條胳膊,她有好多事情不能完成。
褲子被流下的眼淚打濕,她哭到大腦有些缺氧。
“安然。”頭頂傳來白川的聲音,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跟在安然的身后。
安然心想,你又是來救我的嗎?“我知道聽墻角非君子行為,但是我很擔心你。”
白川果然是來救她的,“白川,我累了,我真的好累,所有人都會像我這么累嗎?”安然抽噎的說,上氣不接下氣。
白川伸出手,輕輕擁過她一下一下幫她撫背。
她調整呼吸好一會兒,緩緩說:“我伯母在她離家之后,就經常告訴我,說她過得很好,叫我不要再聯系她了,我知道這樣做不行,可我又氣她這么一走了之不管不顧我就想跟她慪氣,可是在我這樣做了之后,我又后悔,我怕她嫌我不懂事,以后就再也不回來了。伯母還說,只管伸手要錢,有多少要多少,她現在生活富足了不差錢,可我又怕,萬一她過的不好呢,自己省吃儉用也要在我面前假裝過得很好,她離開家的時候沒有帶多少錢,我不想她過得辛苦。”
“我好恨她,可是我又舍不得她。我想詛咒她,可我做不到,還是忍不住想她。”
前方的路燈下,照到了飄下的小雨絲,一點一點,像雪化掉的樣子。
“有個完整的家對我來說,只是一輩子也得不到的奢求罷了。”
“是不是我不懂事不聽話,所以他們都不管我?”
“傻瓜。”白川溫暖的聲音,溫暖的懷抱,身上的味道讓安然沒有那么難受了。
傻瓜,就是因為你太懂事了太聽話了,才讓這些大人無形中忽視了你的感受。
“從小到大,我都明白,適可而止,別人沒答應給我的東西我一定不哭著吵著要。”
“他們從不怕給我的太少,因為我要的根本就不多。”
是啊,她要的不多,有時候羨慕得不得了張雅說她父母帶她去哪里旅游哪里快活,看著她臉上幸福的笑,實在是羨慕到骨子里了。
安然流下的眼淚把白川的衣服給弄濕了,白川卻不厭其煩的安慰著她,像安慰幼兒的語氣,溫柔的說:“嗯,她們壞,她們最壞了,把我們安然一個人丟在這里,她們壞極了。”
她難受的抬頭看著白川,問他:“為什么?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為什么偏偏得不到呢?”
安然靠在他的懷里,他在她的耳畔說的輕柔:“以后能不能不要這么懂事了,沒長大,還是可以任性的。想要的東西也可以哭著吵著要一回,做個臭脾氣的小孩,很快樂的小孩,嘗試著做一次。”
白川安慰了她很久,直到她停止哭泣,呆呆的望著他,“白川,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么多。”
原來這就是心里話堆積太多而爆發的下場——白川的肩膀全被安然的眼淚弄濕,上面甚至還有鼻涕。
“傻瓜,我不知道你過得這么辛苦。”白川把她從地上拉起,對著她,溫柔的說:“如果可以,以后這些話你都可以跟我說。”
安然吸著鼻涕說好。
從那以后,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更親密了。
白川重新的認識了安然,這個表面上十分堅強的女孩,內心深處還是脆弱的。
女孩子終究是女孩子,眼窩子淺,大多都經不起難受的時刻。
安然就是個心窩子七分淺,眼窩子三分淺的孩子。
也還是個愛哭的小女孩,只愿意在他面前放下防備哭泣的小女孩。
白川長大成年以后,最惱的便是女生的哭哭啼啼,他竟不知,除了安然以外的哭聲,竟然都那么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