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梓舟在行政樓。
學生會主席團換屆競選演講剛剛結束,他是參選人中唯一的大一學生。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不僅針對這場演講,而是這個學期以來他在學業與學生組織中的表現。主席團每年年末有一次換屆選舉,一般由研究生交棒給本科生,或大四交棒給大三。但蕭梓舟僅僅用一個學期的時間便成為候選人。他將成為水木為數不多的在大一便進入主席團的人,不出意外,將在大二換屆中榮升主席。
沈依喬不知道今天競選,仍在約定地點物理系教學樓等待。蕭梓舟加快了腳步。首都的冬天,嚴寒刺骨,但校園里陽光燦爛,一切都顯得格外明亮。
平日里,沈依喬在等待時總四處張望,第一時間發現蕭梓舟,大老遠便招手。可今天,沈依喬低著頭來回踱步,直到蕭梓舟走近,才突然回過神來,說:“你來啦!你從哪兒來?”
她的臉色有點灰。
“從學生會。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依喬知道自己心思掛臉上,更知道蕭梓舟直覺敏銳,對他無法隱瞞,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實話實說自己被吳蜜傷了自尊嗎?這會不會顯得自己很嬌氣?如果不能說實話,那就干脆不說,可是面對蕭梓舟的提問,不說便是不真實,依喬更無法接受。她想:如果我真的嬌氣,那就嬌氣吧!于是將方才圖書館前遇到吳蜜與丁青陽的過程全盤托出。
蕭梓舟松了口氣,說:“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謝天謝地!丁青陽住我隔壁,我在宿舍樓下見過吳蜜。”
沈依喬這才察覺,蕭梓舟今日臉上帶著一絲絲神秘又難以掩飾的笑意,他很少有這般輕松又真實的神情,于是問:“你從學生會來,有什么好消息?”
“我加入主席團了,即日生效。”
沈依喬終于展開了笑顏,她的眼睛里閃爍著欽慕、愛意和自豪,忍不住伸出雙手捧住了蕭梓舟的臉,說:“真棒!”
“你期末考試準備得怎么樣?”
“按部就班,沒有顧慮。”
“那這樣吧,快放假了,我們約丁青陽和吳蜜一起,叫上常思君和袁志成。大家是老鄉,物理距離這么近,但卻沒好好聚一次,精神距離太遠了。”
沈依喬問:“為什么要這么主動?”
“先發制人。”蕭梓舟像是在開玩笑,摸了摸沈依喬的頭。
“不說遠的,今晚我要為你慶祝。”
“行,你定。”
“北門小酒館,中文系一個學姐開的,晚上去那兒,我請客!中午吃食堂,你請客!”
今日食品工程系在食堂“首發”自制酸奶新品和無面粉蛋糕,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自研新品首發”是常態,首發品皆免費,入學以來,沈依喬不知不覺長胖了五斤。
另一邊,沈若喬在農民工隊伍中,站著吃完了一頓盒飯。
售票處的窗子很小,四四方方,只是個通道。買票的長隊緩慢地向窗口蠕動,若喬只能看到窗口的黑暗里有一只手揮來舞去,一會從窗外拿走幾張鈔票,一會兒從窗里送出幾張粉色的車票。
若喬在內心感慨:不知是誰操作的機械運動,竟構成了她兩天來全部的所思所想。
如樂檸所料,十一點半,在距離他們約三十米的地方,小窗被那只手“啪”地關上了。站在窗前的是位大爺,他黝黑粗糙的左手捏著兩張紅壹佰鈔票,剛剛伸出,便伴著那“啪”的一聲縮了回來。
若喬環顧前后,農民工大爺大叔和兄弟們直接席地而坐,并無去意。她見隋然臉色發灰,有些站不動了,說:“坐下休息會吧,臟不到哪兒去。你們要吃飯嗎?”
“我確實餓了。”隋然嘆了口氣說。
若喬強裝微笑,向前面的大哥打聽附近的吃食。大哥很熱情,用一口北方話指著不遠處一幢已經搭建好的樓,說那兒有盒飯攤點,他們每天中午都在那里打飯。
于是若喬、樂檸和冬哥一起去打飯,另外三個男生陪隋然原地休息。
盒飯攤點是三輛三輪車,木板搭成了臺面,上面放著十多個巨大的長方形不銹鋼菜盆,除了兩三個素菜盆,其余里面均盛放著棕褐色的、難以辨認具體是什么的菜,油光閃閃。
“一大葷一小葷兩素菜十塊;兩大葷一小葷兩素菜十五,湯自己舀。”攤點老板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婦女,皮膚像她主營的菜一樣,也是棕褐色泛油光,只是面頰上多了一些紅色的斑。若喬向她問價錢,她一邊收錢,一邊忙著向白色一次性泡沫飯盒里打菜,快速地回答,沒看若喬一眼。
饑餓感已經沒有了,但若喬又覺得不得不吃,否則下午可能沒有體力堅持到勝利買票的那一刻。空氣中飄著一股酸味,混沌不清的飯菜隔著飯盒在她手中散發著溫熱。她站在長隊中,盡可能挑出可辨認的菜和肉,一口一口,完成任務一般地咽到肚里。樂檸和隋然胃口小,兩人分一盒。冬哥和他的室友在前面邊吃邊聊,很是開心。如果不是一起買的飯,若喬真難以相信自己和他們吃的是相同的東西。
給若喬指路的大哥提了一個熱水壺走回隊伍,竟還帶了幾個一次性杯子,招呼學生們喝熱水。若喬接下來所有的動力都來自這杯熱水。
下午三點,陽光不再溫暖,海邊的風更大了。若喬一行人終于如愿拿到車票,上面寫著東港與省城,寫著學生票的價錢,寫著若喬的歸期。兩天以來,曠課、找路,不安、不適,全都交付在這張淡藍色的小紙片上。若喬把它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再放進書包,似乎這樣就能萬無一失。
返程公交車停在學校正門口,天已經黑了。若喬、樂檸和隋然覺得今天再無力氣去圖書館看書,便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飯,回到宿舍。
若喬剛一開門,便看見李心悅對著客廳的鏡子扭腰跳舞,歡呼雀躍,看見若喬,直接給她一個大擁抱,然后說:“耶耶耶!回東北的機票被我給搶到啦!雖然是全價,但是想到只要花三個小時直接飛回家,別提有多爽啦!”
賈嬌儀在一旁撇了撇嘴,問:“你們買到票了?”
李心悅松開若喬,說:“呀,你們跑去火車站買票啦?”
賈嬌儀問李心悅:“我收拾好了,你也扭半天了,還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李心悅說:“走走走!”
二人出門。
若喬走進房間,此時康莊剛剛吹好頭發,問:“買到了?”
若喬有氣無力,說:“嗯。才七點,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我下午趁你們不在,回來洗個頭。這樣不耽誤你們晚上洗澡。”康莊說著,開始收拾書。
“你還要再去圖書館?”
“對。”
“你確定不回家了?”
“確定。回我家坐火車要花三十五個小時,翻山越嶺的,耽誤時間,來回車票加在一起要四五百。下學期東港市有插班生考試,我想利用寒假時間在學校多看看書,好好準備。”
插班生考試由東港幾所名校聯合主辦,是東港二類高校學生的跳板。大一新生如果對自己所在學校不滿意,可以在第二學期參加插班生考試,成績優秀者可進入一流學校的特定專業,以數學、物理和計算機為主,選拔考試難度極大。近幾年參加插班生考試的學生越來越多,以至于在東港已經形成了一整套教輔體系,一些教培機構在這一機制中收入頗豐。
寒假不回家意味著要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學校里過年——若喬很難想象。她知道自己要強,人群中總想當最耀眼的那一個。之前在宜田七中學理科,天賦限制了她做不到,她想,到了這個二類學校,身邊的人不再是鳳毛麟角,不再臥虎藏龍,她總該能做到。但是,她發現邊界仍然存在——康莊就是她的邊界。康莊專注、安于寂寞、能吃苦、肯鉆研,她再怎么自律也達不成。若喬也知道自己容易羨慕別人,總是拿別人的成績要求自己,讓自己緊繃和焦慮。但面對康莊,她卻完全能置身事外地接受對方的一切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