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喬以為若喬會回信,卻始終沒有等到回復。爸媽告訴她,若喬忙得很。
北風呼嘯,首都開始飄雪。圖書館像一座溫暖的城堡,沈依喬坐在窗前,看圓融的雪花飛舞、飄落,莫名為自己感到慶幸。她見若喬QQ顯示在線,便發送了一個問候表情,問:“你在忙嗎?”
若喬正在東港陽光中的冷風里排隊。這是靠近港口的一個工地,天特別藍,鋼筋與水泥碰撞出哐當哐當的脆響,回蕩在若干搭建中的樓坯子之間。
今天若喬、樂檸和隋然特意起了個大早,不到七點便登上993路公交車,顛簸一個小時,下車后邊找邊走,到達目的地已經將近九點。
康莊在入學時心心念念的大海,就在距離下車點兩站路的地方。
冬哥帶了另外三個男同學,加上若喬一行人,七個滿懷期待的學生站在長隊中。前面是起得更早的農民工,后面是早上有活、剛剛下工便趕來的農民工。
隋然暈車,臉色蒼白,比平日里沉默了很多。她手里拎著個小袋子,里面裝著早上在宿舍門口買的糯米飯團,剩半個沒吃,吃不下又不想扔。樂檸今天沒梳頭,若喬第一次見她披散頭發的樣子,寒風吹著一縷縷發絲掛在她臉上,而她卻一直伸著脖子看前方的隊伍。
“終于看見了,只開了一個窗口”,冬哥在前面喊。
“我剛聽說這里十一點半關門,辦事員要吃飯,直到下午一點半才開放。不會排到我們的時候剛好十一點半吧?”樂檸很焦慮。
那股令人熟悉又恐懼的寒氣又堵在了若喬心口。她沒有帶熱水,只本能地咽了咽自己的口水,發現口水也是冰涼的。她和樂檸一樣,希望隊伍能挪動得快一些,也忍不住伸頭去看,發現農民工大叔和大哥們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她回頭去看身后的隊伍,也是一樣。
我要是個記者,這會兒就能采訪他們了——若喬心想。高一暑假學校布置了一個小調查,其實只要寫篇大作文就可以了,她卻當成調研工作,正兒八經地上街去采訪路人,還寫了三五千字的稿子。不過,此刻即便面對國內最值得采訪的群體,她也完全提不起“采訪”的興致。她就盼著能早點排到自己、順利買到票,回圖書館喝口熱水,壓一壓胸口的冷氣。
手機震動,提醒若喬有新消息——是依喬發來的。
“你在忙嗎?”
“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我在一個荒郊野嶺排隊買車票。”
“???”
依喬連發了三個問號,若喬不禁笑了。她知道依喬會很驚訝,只見依喬接著問:
“你們學生會不幫學生買票嗎?”
“沒聽說有這個服務。”
“荒郊野嶺?有多荒,安全嗎?”
“其實只是荒郊,東港沒有嶺。在海邊的一個工地,挺安全的,我們一共七個學生,周圍都是農民工兄弟。”
“工地?農民工?聽起來不太安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和同學們一起,不要緊的。”
若喬想了想,繼續打字說:
“你覺得農民工不安全嗎?他們這會兒他們笑臉洋溢,估計是可以買票回老家了吧,大家心情都很好。”
“總之你注意安全吧,我得先下了。”
還沒等若喬回復,依喬的QQ頭像迅速顯示離線。
時間接近十點半,這是和蕭梓舟約好的碰面時間,依喬趕緊收拾了書本,準備去實驗室接梓舟。
月初,沈依喬經過選拔,加入了水木文科強基計劃,算是進了“文科實驗班”,這是以理工科見長的水木在歷史、哲學和中國語言文學方向上的重點規劃。強基計劃鼓勵學生跨學科、跨院系選課,設立本科生導師制,為每一位本科生配備專門的指導老師,“一對一”培養。這給了沈依喬極大自由。這學期的課都是她自己選的,對于期末考試她胸有成竹。相比之下,蕭梓舟更忙。
剛出圖書館,迎面而來兩張熟悉的面孔。
“沈依喬?這么巧啊!”即便在凜冽的冬日,吳蜜仍像個小太陽一樣光芒四射。
吳蜜身邊是省狀元丁青陽,蕭梓舟現在的同班同學。
“你怎么會在經管圖書館?準備轉專業嗎?”吳蜜緊接著問。
“哦不,我在這等人”,室外很冷,依喬雙手牢牢地插在外套口袋里。
“啊!我知道了,這里距離理科班比較近,我知道你在等誰了!”
“好了,我們可以進去了,你不是要找書么?”丁青陽變化很大,暑假里的他看起來還是個沒完成發育、有點營養不良的毛頭黑小子,現在既長高了、又變白了還略微壯實了一些,就連聲音都變得粗沉——是個真正的少年了。依喬不得不承認,水木的“風水”養人。
吳蜜還是蘑菇頭,身穿花領子襯衫加牛仔褲。沈依喬覺得,她再戴一條紅領巾,就可以直接上小學語文課本作插畫主角了。
雖然著急去接蕭梓舟,但依喬忍不住好奇:吳蜜不是在首大嗎?來我們學校借什么書?
還沒等她開口,吳蜜又說話了:“你妹妹怎么樣呀?現在有沒有男朋友?你不會又不知道吧!”
說實話,沈依喬不知道,至少她沒問過,甚至都沒有想到要過問。但她不喜歡吳蜜問話的口氣,不喜歡她對若喬的關切,反問道:“若喬在東港,沒聽說有男朋友。你是來借書的?”
這是吳蜜第一次聽沈依喬主動問話,她心里暗爽——畢竟,從初次見面開始,這位雙胞胎中的姐姐就像塊冰疙瘩一樣,兩手插兜、事不關己,又涼又膈應。
吳蜜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丁青陽的胳膊,看著沈依喬笑得很開心,說:“我是來找他的,順便來借書。”說著便把頭歪在了丁青陽肩膀上,一切不言而喻。
丁青陽先被嚇了一跳,身體本能地往旁邊歪了一下。不過等吳蜜靠過來的時候,他的視線便沒有離開過她那洋溢的笑臉,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沈依喬第一次見丁青陽笑,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才能帶來的笑容。
沈依喬不由地也跟著笑了起來:“原來你倆……”
“對呀!我們就是暑期交流會認識的,剛來首都就在一塊了。怎么樣,比你和蕭梓舟效率高吧?”
沈依喬愣住了,笑容僵在臉上,剛剛因為對方的真情流露而產生的輕松愉悅消失了。她對吳蜜的話似懂非懂又不敢多想,更直接的感受是,自己的心被刺到。
看著沈依喬的錯愕,吳蜜意識到自己該收斂一些,忙說:“開個玩笑,不要放在心上哦!我們不耽誤你去見心上人了,拜拜!”說完便拉著丁青陽走進了圖書館。
沈依喬從未見過像吳蜜這樣的人。一直以來,同學、朋友、老師、父母都沒有如此毫無遮攔地與她對話。她說不上吳蜜哪里不好,但確實不敢接近、不想做朋友。
沈依喬心里忽冷忽熱,不是滋味。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若喬還在一個安全系數不高的工地排隊買票,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圖書館,盡快見到蕭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