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陽城西郊,一片樹林中,靜靜地燃起了篝火。
樊野終于能坐下休息一會兒了,李鴻飛眼神空洞,在愧疚中無法自拔,林仕賢也失魂落魄的,一味地朝著火里丟柴。而張斐卻是一臉坦然的樣子,平靜地看向遠方的夕陽。
“你還有事瞞著我。”
樊野問張斐,張斐微笑著不說話。
“楚向南讓你囤積這么多黑甲兵要干嘛?”
“落日。”
樊野朝著他望去的方向看,突然明白了什么。
“落日城?楚向南想取落日城?”
“正是。”
樊野不禁擔憂,落日城可是軍事要塞,這里一旦失守便意味著白虎軍將三面受敵。
“你在其中擔任什么角色?”
“掩人耳目,暗度陳倉。”
這下樊野全明白了,楚向南先是威逼利誘張斐,讓他保護黑甲兵進駐令陽,同時通告張斐從自己手里又把令陽奪了回去,來打消李知塘的懷疑,隨后令陽便成為輸送黑甲兵到落日城的樞紐。一旦時機成熟,落日城四面將涌現大量的黑甲兵,落日城一見四面受敵,便不戰(zhàn)而降。
“如此已經多久了?”
樊野再問。
“一月有余,想必楚向南的大軍早就埋伏在了落日城周圍,只需一聲令下。”
“你真是辦了罪大惡極的事!想想落日城里的百姓,那可比令陽多十倍,他們即將毫無防備地慘死街頭!”
“……我知道……我罪不容誅……”
“你知道什么?”
樊野突然一拳轟到張斐的右臉上。
“要不是看你悔悟,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死!”
張斐笑著吐了口血水,心里仿佛早就有了打算。
“我們去落日城!”
樊野那堅定的聲音連李鴻飛和林仕賢都被吸引住。
第二日,四人順著小路,繞過大道,不想被發(fā)現,騎馬趕到了落日城。很順利,甚至一兵一卒都沒有看見,很難想象楚向南埋伏了重兵在這周圍。而且落日城背靠西山,三面環(huán)水,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可能城內的所有人都會覺得楚向南不會蠢到攻打這么牢固的地方。
這天,恰巧又是重陽節(jié),城內布置的五彩繽紛,人們擺宴飲酒,登高賦詩,遍插茱萸,節(jié)日氛圍十分濃厚。走進城去,李鴻飛便看見有三個老人在祭臺上燒香祭拜,臺下圍了一大片人。張斐認出了三人當中的那個,正是本地的太守——公孫冉。
“公孫大人!公孫大人!”
由于臺下的觀眾過于吵鬧,張斐喊破了喉嚨,也沒有引起公孫冉的注意。這時候,李鴻飛跳上了臺,揪住了老頭的脖子。
“公孫大人,請您回頭看看我!”
這一下引起底下群眾的不滿,一個個指著李鴻飛罵他“無禮”。
公孫冉有些驚慌,也指著李鴻飛問:
“你是何人哪?”
這時張斐擠到前面,對公孫冉說:
“公孫大人,還記得我嗎?”
“你是……你是,令陽的那個……”
“沒錯,我就是令陽守將張斐。”
“哦,對對對,你叫張斐,去年見過。”
“公孫大人,我有要事。”
公孫冉會意,慢悠悠地說:
“去我的府上談吧。”
眾人移駕至公孫冉的府邸,這是個古老的建筑,從雕欄畫柱上的紋樣就能看得出,再加上風雨吹打,一些柱子已經腐朽發(fā)爛。只是庭院很干凈,有三個仆人正在打掃。公孫冉一進門便吩咐:
“阿蘭,沏壺好茶!”
隨后進了客廳,幾人坐定。
“張斐將軍我認識了,剩下三位我卻不認識。”
公孫冉說。
“在下是樊野,是白虎軍的一個都尉。他們兩個人是我?guī)淼谋!?p> 樊野指了指林仕賢和李鴻飛。
“哦,張將軍說有要事,便說來聽吧。”
張斐將楚向南出兵的計劃詳細地說清楚,其意在取落日城。公孫冉卻一臉狐疑。
“你說楚向南取了令陽,而且進駐大軍已經埋伏在我腳下?但我卻絲毫不覺。”
“等到你發(fā)現,一切都晚了!”
樊野搶著說。
“胡說,落日城自湯姜起到現在,就算是天下易主,它也雷打不動。你可知道,落日城有白虎軍三千,但是本地的藩軍卻還有一萬,加上背山靠水,牢固的城墻,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原來落日城易守難攻之處還在于此,落日城的軍隊主力是本地的藩軍,由太守在當地招募,而白虎軍只是作為主權象征在此地駐扎,起邊防巡邏的作用。也可以說,落日城從不屬于哪個政權,它只屬于自己。
“不瞞您說,您的藩軍整日養(yǎng)尊處優(yōu),戰(zhàn)力已經大不如前,而且城內的布防設施十分落后,固若金湯那是從前,現在我看用不了三天就得城破人亡!”
樊野義憤填膺地說。
“放肆!竟敢危言聳聽,不過一個小小的都尉就敢這么狂妄!”
雙方都在氣頭上,這時張斐過來打圓場。
“樊將軍也是好意,畢竟加強戒備也無壞處,另外我們只想請您派出信子去,請白虎軍來解圍。”
那老頭喝了口茶,態(tài)度絲毫不改,說:
“哼,白虎軍?我落日城的事自古以來都是自己做主,不用外人幫忙,你就算讓那姓紀的皇帝來勸,我還是一樣的回答!”
“你這老頑固!”
樊野破口大罵。
“他楚向南要是敢來,就讓他來好了,我老頑固沒別的本事,唯有一樣,就是讓敵人有來無回!送客!”
四人幾乎是被趕出來的。樊野還是忿忿不平。張斐也勸樊野說:
“那老頭吃軟不吃硬,你越是逼他他就越不同意。”
“那老東西壓根以為咱們在開玩笑,跟他說那么多真是白費口舌!”
“我會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給我點時間。”
張斐淡淡地說。
晚上,落日城華燈初上,大街上行人不絕如縷,叫好聲,吆喝聲聲聲入耳,真是熱鬧非凡。這時,太守公孫冉就坐在酒樓上,把酒臨風,觀賞盛況,不亦樂乎。樊野一行也在街上閑逛,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張斐卻不見了。
幾人分散去找,卻始終沒有找到張斐的下落。這時他們共同來到了太守所在的酒樓下面,這里聚集著好多人,原來是有人在舞獅。
“樊大哥,沒找到。”
“樊將軍,我也沒找到張將軍的下落。”
樊野眉頭一皺,自己也是沒找到,到底他去了哪里呢?
“公孫大人。”
公孫冉回頭,發(fā)現張斐穿著一身緇衣,站在自己面前,臉上很平靜。
“你又來干什么?老夫的話還不夠明白嗎?”
突然,張斐掏出一把匕首,公孫冉嚇了一跳,連連后退,直到抵到了窗戶邊。
“你……你要干什么……殺我滅口嗎?”
李鴻飛看舞獅有趣,卻不經意間發(fā)現了舞獅上方的一個窗戶邊,伸出來半個身子。
張斐也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的熱鬧,很是懷念。而公孫冉再被嚇退,直接坐在了地上。張斐卻拿著刀,朝著自己的肚子……
“我平生有三大不赦之罪,一者,作為軍人,叛國降敵。”
張斐突然揮起一刀朝著腹部扎了進去,鮮血噴濺而出!公孫冉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男人。
“二者,作為兄弟,背信棄義!”
又扎了一刀!張斐有些失了力氣,幾欲倒下,但是緊緊抓住了窗邊,雙眼滲出血絲,面色慘白。公孫冉嚇得大喊一聲!
樓下的李鴻飛再朝那個窗戶看去,好像看見熟悉的身影,是那個黑色的長衫,換這套衣服時,張斐還笑著說,那是他夫人給他親手做的。
“三者,作為兒子和丈夫,不能侍奉雙親,照顧妻子……”
說這句話時他是笑中帶淚的,是想起了曾經的快樂時光嗎?
這一刀很慢,但還是毅然地刺了進去,沒有絲毫憐憫。
三罪已論,三刀已罰,張斐用生命為代價,去換取公孫冉的信任!
“請?zhí)丶慈占訌娊鋫洌哉瘸侵腥f民……也算是……贖我之罪。”
此時,城內升起了煙花,正如張斐的生命那樣,于消亡處極盡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