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總是在犯錯,但不總是愿意去改正,因為犯錯是由于僥幸,改錯卻需要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尤其是生命受到挑戰時。
張斐的尸體沿著窗邊落了下來,像一個表演雜技的小丑,人們還沉浸在欣賞演出的樂趣中,不停地鼓掌叫好。李鴻飛望著他,他卻像一片飄落的羽毛,白色,晶瑩,一塵不染,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落到地上,他能感受到張斐那顆終于輕松了的心,他的嘴角帶著怡然的微笑……
時間一幀一幀走過,鏡頭里盡是人群跑散的剪影,還有李鴻飛憂傷的身姿。接著,樊野和林仕賢也來到了張斐的身邊,為他輕輕合上眼睛。
酒樓上仍倒在地上,驚魂甫定的公孫冉擦了把汗,終于慢慢地站了起來。之前他不肯相信的那個事實,現在不得不承認了。公孫冉取來紙筆,用清秀的字跡寫成了緊急昭示,封閉城門,命令全城居民做好警戒,加緊修繕城防,調配所有藩軍、白虎軍準備戰斗。這將是一場城市保衛戰!
當天夜里,城市中心敲響了警鐘,昭示傳遍大街小巷,人們由喜轉憂,紛紛表示難以置信,直到城門被緊緊關閉,道路被肅清,并派來一大批軍隊駐扎,人們才從幻想的和平中醒悟過來。一時全城的嬰兒都在啼叫,全城的婦女都在默默流淚,全城的老人都在垂手哀嘆……
第二日,李鴻飛換上盔甲,騎著月露,頭上綁著白色的布條,樊野和林仕賢也是一樣,而他們身后,是一個薪柴架成的床,上面鋪著稻草,張斐的遺體被安置在上面。他們想以戰友的身份為張斐做最后的告別。
一路上,家家戶戶都側出頭來,有的人也跟著李鴻飛一行一起走。其中,一個婦人拉住李鴻飛的衣角,問:
“這位將軍,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李鴻飛傷戚地說:
“是的。”
那婦人淚水竟涌了出來,回頭緊緊抱住他的丈夫。周圍的人也是一樣,都緊緊抱住自己最愛的人。李鴻飛看到此情此景,第一次這么迫切想要守護他們。
樊野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說:
“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嗎?”
李鴻飛說:
“是誰?”
“是你的父親。”
李鴻飛有些好奇,樊野接著說: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這個場景,那會兒我只知道打架和喝酒,但敵人侵略的時候,我卻什么都干不了,那天下著小雨,廣場上聚集著茍活的人們,滿眼的斷壁殘垣,煙霧焦土……但你的父親出現了,他也是作戰了好幾天,身上滿是血跡。他對我們說,相信我,我會用我的命守護好你們!”
說到這,樊野頓了一下,兩眼放光,然后接著說:
“然后他哭了,哭聲像個孩子,我們也跟著哭了,卻邊哭邊笑……從此,你的父親到哪里,我們就跟在哪里,就像跟著自己的兄長。”
李鴻飛笑了,樊野讓他對父親的認識更深了一點。
“知道你和你父親很像的一點是什么嗎?”
李鴻飛搖了搖頭。
“你同樣有雙悲憫的眼睛。”
樊野說道。
午時,中心廣場上點燃了一把火,火焰中張斐安詳地躺著,圍觀的人們紛紛閉眼祈禱,一份為了死者,一份為了生者。張斐是為了保護全城的人自愿接受死亡的,我認為人的一生不應當以生命的結束作為終止,而是應該以達到的幸福程度,如果一個殺人的罪犯整日活在不安和愧疚中,即便他活了很久,他的人生也全無意義,從而他的一生已經在產生罪惡感那一刻結束;而一個舍己為人者,哪怕他的人生只有一瞬,他會因幫助了別人收獲極大的快樂,而在之后永不停息的歲月中讓人們記得他的微笑,這樣他的生命亦是無窮無盡!
李鴻飛和樊野長拜,以祭奠這位戰友,這位英雄。
李鴻飛問樊野:
“樊大哥,你會不會有一天也因為保護別人而選擇死亡?”
樊野看了眼李鴻飛那期待的眼神,他肯定是舍不得自己才問的。于是他開玩笑地說:
“那樣的死法也不錯,不過我還是喜歡坐在搖椅上老死。哈哈!”
李鴻飛給了他一個白眼。
日落時分,公孫冉站在城樓上,遠眺城外的遠山。一陣風吹來,將他的一束頭發吹散,他朝手中舔了舔口水,輕輕摩挲那幾根發絲,而后再貼到腦后。誰都逃不過歲月,縱然是這個從不服輸的人。從他二十歲起,就當任了落日城的太守,創建藩軍,鼓勵耕作,開展商旅,親眼見證一個小城市慢慢壯大起來。在湯姜時代,他抵御了地方叛軍還有朝廷的攻打,在中原四分五裂的時候,選擇了依附曲國,一手維持了落日城六十多年的和平。他算得上是一位英雄,可他也終究變得垂垂老矣,風中殘燭。他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抵御住楚向南的攻勢,他有些不自信,甚至有些逃避,但是當他重新站在這個城樓上,那股年輕時的不服輸的狀態仿佛又回來了。
這時,有個小兵報告:
“大人,有個名叫樊野的人想見您。”
公孫冉揮了揮手,說:
“去把人接過來吧。”
一會兒,樊野、李鴻飛和林仕賢出現了。
公孫冉向三人作了揖,然后說:
“之前是我糊涂了,向你們道歉。“
樊野說:
”大人不必內疚,還是做好眼下之事為重。“
公孫冉接著說:
”落日城四周已經加緊布防,但調兵遣將仍需時日,還有轉移糧草,設置避難所等都需要一些時間。不過你們不必擔心,我已經督促人去辦了。對了,還有通知白虎軍的事,我也差人飛馬去報了。“
樊野說:
”大人辦事周到,我等并不擔心,我們前來只是希望也出份力,別的不行,上陣殺敵不在話下。“
公孫冉撫了撫胡須說:
”好,我就派你們去我最精銳的部隊。“
長煙落日孤城閉。
此時城外,一股股黑甲兵隊伍在樹林的遮蔽下從四面八方朝著落日城疾行,有的拉著攻城器械,有的背著羽箭,有的騎著快馬,源源不斷,不知道樊野和李鴻飛會不會嚇到,這次出動的兵馬總共有八萬,是楚向南的幾乎所有兵力!
而另一邊,白虎軍竟然也遠離了定州,正朝著落日城全軍出擊,原來沒等到公孫冉派出的信使傳信到,陸慧明從楚向南的兵力轉移上便推斷出了落日城有難,于是李知塘便下令白虎軍全部奔赴落日城。
這不僅僅是一場城市守衛戰,而是一場如歷史上赤壁之戰一樣的正面決戰!
還有,易小安、鬼劍蘭和飛羽營也先于白虎軍奔赴落日城,實際上他們先去了令陽,發現樊野他們不在了,然后綁了一個黑甲兵逼問才知道他們逃走了,同時還有鐵猿被捕的消息。
”我們去落日城。“
鬼劍蘭說。
夕陽下,鬼劍蘭拾起一塊沾了血的羽珞,那是鐵猿留下的,她的眉眼中透出一股英氣,不知道是女人的第六感還是她作戰多年的經驗,她覺得一個空前的戰斗就要打響了,而且,就在落日城的上方,一只血紅的上弦月就像一個人的瞳孔一樣,注視著這個厄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