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霧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離那棵小樹的葉片不過寸許。方才治愈其他樹木時的暖意還沒散去，此刻望著那棵孤零零的小樹——它的枝干細得像根筷子，葉片黃得發脆，風一吹就劇烈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斷——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可它明明在掙扎。”她轉頭看向千棵，他還攥著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他的指尖微涼，透過衣料傳來清晰的觸感，讓她想起方才被他拉住時的慌亂，此刻卻多了些莫名的安定。
千棵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棵小樹，墨色的眸子里情緒復雜：“它的根須已經在松動了。”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愈林留不住想走的草木。就像有些鳥兒，羽翼豐滿了，總要飛向更遠的山。”
云水霧低頭，看見那小樹的根部果然有一圈淺溝，土壤松動，像是它自己在一點點往外拔根。風過時，它晃得更厲害了，卻不是瀕死的頹敗，反倒像一種倔強的蓄力。
“找家人……”她輕聲重復著，忽然想起自己初來這片林子時，也是這樣惶惑又執拗，總想著要找到回去的路。那時千棵就在不遠處，沉默地看著她碰壁，卻在她摔進泥坑時，不動聲色地遞來一塊干凈的帕子。
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捧著幾顆飽滿的樹種：“這是它結的籽，說要留在這里。等它走了，這些籽會在這里扎根，也算留個念想?！?p> 云水霧看著那些圓潤的樹種，忽然懂了。有些離開不是消亡，是另一種形式的延續。就像這棵小樹，明知外面可能有風雨，卻還是要帶著對家人的念想離開，而留下的籽，會替它守著這片曾滋養它的土地。
她掙開千棵的手，卻沒再靠近那棵樹，只是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地上的泥土：“那我不救了?！彼ь^時，眼里閃著光，“祝它能找到家人?！?p> 千棵望著她，嘴角似乎微微動了動，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他轉身對榷道：“把籽收好，開春時種在東邊的坡上。”
“好嘞。”榷應著，小心翼翼地將樹種包進布囊。
云水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忽然覺得心里輕快了許多。她看向千棵，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目光里沒有了剛才的凝重，反倒多了些柔和。
“走吧，”她主動往前邁了一步，這次沒再刻意拉開距離，“剩下的樹，該治的還得治。”
千棵跟在她身后，腳步沉穩。風穿過愈林，帶著草木復蘇的清香，那棵掙扎的小樹在風中輕輕搖晃，像是在道別。云水霧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千棵的目光也落在那里，忽然覺得，這個總是沉默的人，或許比誰都懂離別與守護的分量。
就像他守著這片林子，守著這些草木，也在不知不覺中，守著她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樹洞里的石桌上，各色水果堆得像座小山。有的果皮泛著淡紫色的光暈，輕輕一碰就散出甜香；有的圓滾滾的，裹著層薄絨，像剛從晨露里撈出來，連空氣里都飄著清潤的甜。
云水霧拿起一個拳頭大的果子，指尖觸到微涼的果皮，忍不住笑了：“這些樹，倒比人還懂禮?！?p> 櫻兒正用布巾擦拭著一個白玉似的果盤，聞言笑道：“它們呀，都是被千棵大人教乖了的。誰對它們好，就把最甜的果子給誰。”她眨眨眼，“尤其是您今天救了那么多同伴，它們肯定把壓箱底的寶貝都獻出來了?！?p> 云水霧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想起千棵望著她時，眸子里那抹藏不住的光亮。她把果子放回桌上，轉身去翻找衣物：“不說這個了，我去看看洗澡的地方?！?p> “就在樹洞后面的溪澗旁，”櫻兒指著里間的小門，“千棵大人特意讓人在那里圍了竹屏，水溫是溫的，可舒服了。”
穿過那扇矮門，果然看見一條蜿蜒的溪澗，月光順著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銀鱗。竹屏編得細密，既能擋住風，又能看見外面的樹影，岸邊還放著一個木架，上面搭著干凈的布巾。
云水霧褪去外衣，赤腳踩進溪澗，溫水漫過腳踝，帶著一股天然的暖意，像是被陽光曬過的綢緞。她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聽見竹屏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放了什么東西在石臺上。
“誰？”她輕聲問。
外面沒人應聲，只有腳步聲漸漸遠去，沉穩得像千棵走路的樣子。
云水霧裹著布巾走出來時，看見石臺上放著一個陶瓶，里面盛著透明的液體，瓶口飄著淡淡的花香。她拿起陶瓶聞了聞，是某種花瓣蒸餾出的香露，清清爽爽的，正是她喜歡的味道。
“這是……”
“是千棵大人讓人送來的，”櫻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笑意，“他說溪澗的水雖好，加些‘凝香花’的露，洗著更舒服?！?p> 云水霧握著陶瓶的手緊了緊，瓶身的溫度透過掌心傳過來，暖得像方才溪澗里的水。她望著遠處樹影里那個隱約的青色身影，正緩緩往大殿的方向走去，腳步比來時似乎慢了些。
她忽然笑了，把香露倒進水里。月光下，溪澗的水面泛起一層淡淡的花香，像撒了一把碎星子。原來那個總是惜字如金的人，連關心都藏得這樣深，卻又這樣細，細到能記住她隨口提過的喜好。
洗完澡回到樹洞時，石桌上的水果旁多了一盞琉璃燈，暖黃的光映著那些飽滿的果實，像一幅溫柔的畫。云水霧拿起白天那個泛著紫光的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帶著陽光和雨水的味道。
她想，這片林子真好，有會道謝的樹，有懂心意的人，連夜晚的風，都帶著讓人安心的甜。
可能這就是守護者存在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