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侍衛隨行的拘謹，千棵頓覺周身輕快了不少。林間的風穿過衣袂，帶著草木的清氣，連靈脈反噬的隱痛都輕了幾分。云水霧的魂魄如影隨形地飄在身側，透明的身影幾乎與夜色相融，除了偶爾掠過他肩頭的微涼氣息，再無半分存在感——這般悄無聲息，倒確實惹不出什么麻煩。
一路往京城去，竟比預想中順遂太多。關卡處的衛兵只隨意查驗了身份便放行，連盤查的話術都透著幾分敷衍；途中偶遇的巡邏隊見他青布素衣，也只是遠遠瞥了眼便擦肩而過，全無往日對陌生修士的警惕。千棵指尖摩挲著袖中的玄鐵令牌，心中了然——這定是千頃允暗中照拂的緣故，這位帝王雖未明說，卻早已為他掃清了前路的阻礙。
日暮時分，巍峨的京城城墻終于出現在視野里。朱紅城門在夕陽下泛著沉厚的光澤，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市井喧囂隔著老遠便能聽見。千棵混在人流中入城，并未停留，只憑著記憶中靜心觀弟子的行蹤軌跡，七拐八繞地摸到了國師府外。
國師府坐落于京城西北角，占地遼闊，卻低調得近乎隱秘。院墻由青石砌成，墻頭爬滿了深綠的藤蔓，連門匾都只簡單刻著“靜心別苑”四字，若非門前侍衛腰間那枚刻著“清”字的令牌，任誰也想不到這竟是權傾朝野的國師居所。
夜色漸濃，月上中天。千棵隱在街角的老槐樹后，看著府門換崗的侍衛，指尖凝出一片竹葉，輕輕吹向院墻。竹葉擦著藤蔓飛過，落地時悄無聲息，侍衛們毫無察覺。
“在這里等著，別亂走。”他低聲對身側的云水霧叮囑一句。
云水霧乖巧地點頭，身影往槐樹的陰影里縮了縮，幾乎與樹影融為一體。
千棵不再猶豫，身形如輕煙般掠起，足尖點過墻頭的藤蔓，悄無聲息地落入府中。院內寂靜無聲，只有巡邏侍衛的腳步聲遠遠傳來。他借著假山與花木的掩護，如林間的夜梟般穿梭，目光敏銳地掃過周遭——亭臺樓閣皆透著雅致，卻處處透著刻意的冷清，連蟲鳴都比別處稀疏幾分。
這便是那位“病中”國師的居所？千棵心中疑竇更甚。這般森嚴卻不張揚的守衛，更像是在守護著什么秘密，而非照料一位老者的靜養。他循著靈力波動最微弱的方向潛行，那里或許就是真正的居所。
月光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千棵隱在廊柱后，看著遠處正廳的燈火，指尖緩緩握住了腰間的短刃。夜探國師府，只是第一步。他要親眼看看，這位閉門兩年的國師，究竟是真病，還是在布一場更大的局。
千棵足尖剛沾到國師府的青石板，一股磅礴的靈力便如潮水般撲面而來。那氣息溫潤卻厚重，像千年古山壓頂，帶著清玄獨有的草木清氣，卻比邊境交手時凌厲百倍，顯然府中布下了極強的防護陣法。
他眉頭微蹙，運起樹族靈力試圖突破，可剛往前邁出半步，便撞上一道無形的氣墻。“嗡”的一聲輕響，靈力反彈回來，震得他心口微麻，靈脈反噬的隱痛驟然加劇。這陣法竟能自動識別生人與靈力屬性，防御之嚴密遠超預想。
千棵正欲再試，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微涼的氣息。他回頭，只見云水霧的魂魄飄在不遠處，透明的臉上滿是焦急，正用力朝他擺手，又指了指巡邏侍衛的方向——方才靈力碰撞的輕響雖微，卻難保不會引來注意。
沒等他后退，云水霧已飄到近前，虛幻的指尖輕輕拽住他的衣袖，力道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千棵會意，借著假山陰影隱去身形，低聲道：“我沒事，只是這陣法比想象中厲害。”
云水霧卻搖搖頭，透明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倔強，聲音輕飄飄的，卻異常清晰：“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她頓了頓，看了眼那道無形的氣墻，“我是魂魄，這里的氣息壓不到我。你等著。”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一縷輕煙飄向陣法核心。千棵下意識想拉住她，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涼意。他只能按捺住心焦，隱在陰影里靜靜等候，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透明的身影——她飄到氣墻前時，果然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像穿過一層薄霧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府內深處。
夜風吹過墻頭藤蔓，帶來遠處巡邏侍衛的腳步聲。千棵握緊腰間短刃，掌心沁出薄汗。他知道云水霧說得沒錯，魂魄無形無質，本就不受物理與靈力屏障的束縛，尤其是在這夜深人靜、陰氣漸盛的時刻，連陣法的靈力波動都對她不起作用。
府內的燈火依舊昏暗，只有那道孤燈的光暈在竹林深處搖曳。千棵望著云水霧消失的方向，心中既有期待，又藏著一絲擔憂。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要靠一縷魂魄探路，可眼下這局勢，卻由不得他猶豫。
月光穿過云層，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遠處竹林里忽然飄來一點微光，正是云水霧的魂魄。
云水霧的魂魄剛飄出來，透明的臉上便寫滿了驚慌，虛幻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跑！”
千棵心頭一緊，不及細問，已反手抓住她飄在身側的衣袖——雖是虛無的觸感，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急切。他足尖一點，“隨風步”施展到極致，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掠出假山陰影，避開巡邏侍衛的視線，幾個起落便翻出三丈高墻，落在街角的老槐樹下。
直到遠離國師府百丈之外，千棵才在一處廢棄的破廟里停下。這里積著厚厚的灰塵，蛛網遍布，顯然久無人跡，倒成了絕佳的藏身之處。他揮手布下一道簡單的隔音結界，這才松了口氣，靈脈的震顫漸漸平復。
云水霧的魂魄在結界內盤旋一周，確認無人追蹤，才緩緩落下，透明的身影因急促的飄動而微微發顫。她望著千棵，眼底的驚慌慢慢褪去，終于放下心來。
“看見了什么？”千棵遞過一縷草木靈氣，幫她穩住魂魄，聲音低沉卻帶著急切。
云水霧吸入靈氣，身影凝實了幾分，才開口道：“國師的確病了。”她回憶著方才所見，聲音輕飄飄的卻異常清晰，“我飄到那間亮燈的屋子外，看見他坐在榻上，臉色蒼白得像紙，連呼吸都很微弱，旁邊還守著弟子煎藥。”
千棵眉峰微蹙：“那邊境交手的靈力……”
“但他沒真的昏迷！”云水霧打斷他，語氣帶著篤定，“我看見他趁弟子出去的功夫，坐起身對著一面水鏡說話，聲音雖然輕，卻很有力。他在跟人說……要找一個‘合適的容器’，還提到了‘魂魄轉移’。”
“容器？轉移？”千棵心頭一震，瞬間明白了什么，“他在尋找承載魂魄的身體？”
“應該是。”云水霧點頭，指尖在空中比劃著，“他的屋子周圍布滿了奇怪的符文，靈氣都往那里匯聚，卻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不像是療傷，倒像是在……維持魂魄不散。”
她頓了頓，補充道：“府里的戒備也不是為了防外人闖入，更像是在看守什么。那些侍衛和弟子對他的命令執行得一絲不茍，他雖然身體躺著重病，可府里的大小事，全是他暗中安排的。”
破廟里的空氣瞬間凝重起來。千棵靠在斑駁的土墻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短刃的刀柄。原來國師不是裝病，是真的油盡燈枯，卻用邪術吊著一口氣，企圖靠魂魄轉移續命。而這兩年的閉門不出，恐怕就是在秘密尋找“容器”，一旦成功，以清玄百年修為的魂魄，再入新軀，后果不堪設想。
“他要找什么樣的容器？”千棵追問，目光銳利如刀。
云水霧搖搖頭：“沒聽清，只聽到他說‘需與靈脈相融’‘生辰相合’……好像跟體質有關。”
千棵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云水霧：“你潛入時，有沒有看到他的弟子在做什么？”
“有幾個弟子在整理名冊，好像是各地送來的少年修士資料。”云水霧回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