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納新曲,王維收高徒
“既是新曲,便將譜子記下來,交予樂府收納吧!”
難得聽到這種與當下音樂風格完全不同的東西,雖然怪異,但天子還是將其納入曲庫。
陳成見又蒙混過了一關,自然振奮,可一聽讓他“寫譜子”,這下又苦了臉!
不識譜啊!
更不會寫古代只有宮商角徵羽五音的樂譜啊!
話說中國古代的樂譜根本就是有缺陷的,即便記下來,后人照著樂譜也演奏不出來,在沒有留聲機的時代,“失傳”是避免不了的。
可圣人有命,他又豈敢不從?
剛要應下,卻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回稟圣人,瑜娘筆錄了一份譜子。”
“瑜兒方才只聽了一遍,竟可不忘?”李隆基笑道:“真有乃父之風。想來陳萇真是上天給你派來的搭檔了!”轉對陳成道:“金銀財物,朕與你已經夠多了,這樣,再賜你‘尚善坊’宅院一座,你在里面好好讀書!會昌郡主有令時,你離得近,也好去助她!”
陳成心花怒放!
皇帝出手好闊綽呀!
我這就成“新洛陽人”了嗎!
不過抄了幾首歪詩,好多還是他篡改過的,一套首都一線城市大別墅到手了!
以后丈母娘提要求,自己也有恃無恐了!
只見武惠妃附耳于天子,竊竊說了些什么,李隆基笑著點頭,再對他道:“這樣,再特‘借’你‘銀魚袋’一枚,許你佳時節氣、郊游持此入宮隨駕侍宴!”
哎呀媽呀!
不會吧!
小陳一聽到“銀魚袋”三個字,兩眼一下子就放出光來!
從高宗永徽二年開始,賜五品以上官員魚袋,飾以金銀,內裝魚符,出入宮庭時須經檢查,以防止作偽。
這便是出入宮禁的通行證!
他老爸那種縣官可沒有這種待遇,從這一點就可以說超越老爸了!
“陳萇謝主隆恩!小子生當隕首——”
“且罷!”李隆基一聽他口嘴里吐不出象牙,讓他閉嘴:“你既然有慧心,詩歌便這樣繼續作下去,通儒學道,再經名師指點,多加磨礪,十年之后,當成大器!”
謝恩之后,開元二十四年的千秋節慶典圓滿落幕。
“哪里有廁所?人有三急!小陳我特急哇!”
陳成走出紫微宮時,晃晃手中的“銀魚袋”,腦子里甚至還是暈乎乎的。
回家之后,小陳自然竭力吹噓自己在宮中所見盛況,以及皇帝、惠妃對他的青眼,聽得江森一張黑臉上滿是艷羨之情。
陳成又詢問了老爸:張丞相說我像陳拾遺,誰是陳拾遺?是不是自家祖上誰誰誰?
原本還在為兒子喜悅的陳兼一聽這話就差點崩潰:誰誰誰?能是誰誰誰!
那是陳子昂!
白癡!
哦哦,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那個是吧!
陳成還以為是誰誰呢,陳子昂,那也沒啥了不起的吧!
我今晚連王維都打敗了!
現在的小陳還不知道陳子昂、張九齡在矯正魏晉六朝以來詩歌綺麗之風的巨大貢獻,于是并未產生敬畏之心。
之所以張九齡說陳成像陳子昂,那是因為陳子昂也有一組《感遇》詩,是其生涯的代表作,或者說,張九齡的《感遇》,便是效法陳子昂而作的,手法上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能寫華麗宮廷體的詩人,可他們只顯赫于今時,而不能揚名于后世。
因為陳子昂、張九齡一出手,以前那種非常吃香的宋之問、沈佺期之類,漸漸就沒有了市場。
今晚親身經歷之后,陳十一郎現在終于知道,裝文豪真累啊。
隨時都有可能露餡,還要面對不同人、不同角度的詰問!
可我肚子里的存貨,真不一定比一個普通高中生多啊!
就像今夜御前斗詩,看到王維連寫兩首詩,小陳心想要是想面子上要過得去,自己起碼也得寫兩首才行。
湊巧的是《唐詩三百首》中選擇的張九齡《感遇》恰恰就有兩首,另一首排在所有詩的第二位: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
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
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更直白地顯現張九齡對玄宗的怨念。
那為什么陳成仍然只拿出了一首,沒拿出另一首來給自己撐牌面呢?
很簡單,另外一首詩他只記得“江南有丹橘”這一句。
剩下的句子?不好意思,真的不記得。
有人說背英文詞典往往背到第二個單詞abandon(放棄)時,百分之九十的人就已經放棄了。
《全唐詩》四萬多首,但《唐詩三百首》才三百首,一天一首,一年就背完了,何況里面還有很多耳熟能詳的經典不用背。
可現實中很多信心滿滿的人,背完第一首張九齡的《感遇》之后就“感”覺“遇”到了很大的困難,隨后就abandon了。
按照今晚的用量,不用等他“展露頭角”,十天半個月就能把全部存貨用完。
以后的日子,難呀!
更可怕的就是,當皇帝興致來了的事后,還會要求大臣們根據他的詩來“次韻”——
就像皇帝那天寫的““鑄得千秋鏡,光生百煉金……”讓你根據原詩的“金”“心”“臨”“深”為韻,再寫一首詩,這樣的去哪里抄?
所以,當他看到“專業和皇上詩二十年”的賀知章的“奉和圣制千秋鏡詩”后就明白,自己要學的東東還多著呢!
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光靠吃老本是不行的,得真的從頭開始好好學學吟詩作賦之道!
老師的人選都是現成的呀!
找王維去!
說干就干,次日,小陳就帶上老爸讓他給王老師賠禮道歉的電飯煲、榨汁機、開元二十五年掛歷……
啊不,佛經、茶餅、新豐酒這些,登門拜訪王老師。
王老師見小陳同學進退有禮,又看得出來小陳同學是發自內心地很敬重他甚至崇拜他,自然很滿意,沒有因為是小屁孩而怠慢。
小陳頗有些慚愧地向王維坦白:自己昨天在御前所作的“詩”,實際都是用已有的宿稿改動的,包括贏王老師的那首“感遇”。
王維哈哈大笑,笑說“你有宿稿,我就沒有么?”
小陳這才知道,王維的那兩首《獻始興公》,也是早就寫好了的。
一首是開元二十二年時干謁張九齡求薦引寫的《上張令公》,一首是開元二十三年張九齡進封始興縣開國子時作的《獻始興公》,王維也正是因為這兩首詩很得張九齡欣賞,張丞相才會提拔他王維當右拾遺!
也在天子問話的時候,指出王維是東都風頭最盛的詩人!
離開王老師家的時候,小陳又有點志得意滿的意味了。
豪宅、名師、人脈、聲望,不過一夜之間,他全都有了。
這種經歷,古往今來有的人恐怕不是很多。
甘羅不是十二歲就當了上卿嗎?
那我努努力,爭取十二歲當上宰相?
哈哈哈,那到時候張九齡李林甫牛仙客等等都要失業了!
開元二十四年的千秋節就這樣過去了,非常美妙的回憶,陳成很想念它。
在千秋節后,“歧王詩榜”的最新一期排名也隆重推出!
創刊號上,只有兩個人,第一陳萇,第二王維。
別人當小郡主只是胡鬧著玩,可誰能想到,她可不是只說不做的人,短短數月后,詩榜上的人物越來越多,所囊括的地域也越來越廣,排名變化也越來越頻繁,更新越來越頻繁!
到開元二十五年,就已經每期排出100個名額,如此規模,恢復了歧王詩榜當年全盛時的七分元氣!
從某種角度來說,甚至在某些方面超過了以前的詩榜,畢竟岐王時期的詩榜,大多局限于兩京,如果你在長安洛陽沒有影響力,那么榜上肯定沒有你。
可是現在,真的有人在全國各地采詩,即便一輩子不出家門,但作品可能也會被帶回長安洛陽,被萬千大眾看到。
當然這些詩人與詩作都不是瞎找,自然有“高人”幕后指點。
這位“高人”不僅在詩歌鑒賞上頗有心得,自己也成為聞名兩京的“宮廷小詩人”。
在千秋節之后的十月,李隆基從洛陽出發,回到長安。
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回過洛陽。
陳成一路隨駕,到長安后,愈發紅人的陳成又被天子在長安安興坊賜了一套宅子。
通過小道消息,陳成還聽說天子將“自己”的《水調歌頭》重新譜了曲,經常演奏。
譜的什么曲?
隋煬帝《水調》舊曲……
是的,因為天子和隋煬帝一樣!也很喜歡《水調》這首歌!
甚至安史之亂后,逃奔蜀中之前還登樓置酒,令善唱《水調》者登樓而歌,“至‘唯有年年秋雁飛’,潸然出涕”。
什么鄧麗君王菲,朕只愛聽隋煬帝1
只是畢竟亡國之音,李隆基不好意思當面實說自己的喜好,但私下里還是常常演奏《水調》這一套曲子。
陳成在開元二十四年、二十五年炙手可熱。
哪怕后面發生了很多大事。
開元二十五年,武惠妃召喚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三兄弟入宮,說宮中有盜賊,三兄弟披甲入宮時,武惠妃卻對玄宗說三兄弟兵變,已經殺入宮內,玄宗大怒,將太子李瑛三人都廢為庶人并全部處死。
武惠妃自導自演當然不是沒事干,自然是想給兒子壽王李琩鋪路,但不知是不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年十二月,武惠妃就病死了。
而且害死了太子,她也沒能讓自己的兒子壽王當上太子,成為太子的是最年長的李玙,也就是后來的李紹、李亨,唐肅宗。
同一年,張九齡因所舉薦的監察御史周子諒觸怒玄宗被殺,舉薦不稱職,罷相,貶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
李林甫從此開啟了他長達十幾年只手遮天的宰相生涯。
政治舞臺上波詭云譎。
詩壇上同樣群雄并起。
陳成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是繼續當他的宮廷詩人,還是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他要好好思量。

長慶二年
PS:稍后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