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鐘老夫人遣來喚李氏的常嬤嬤照舊出現在了三房。這十來天，她每天都在這個時辰出現。

　　老夫人明顯是想磋磨李氏，她也拿著架子，冷著一張爬滿皺紋的臉。對李氏的態度冷冰冰的，想讓她感受到老夫人的威壓。

　　李氏對她倒是笑臉相迎，但常嬤嬤覺得還不夠。

　　依著常嬤嬤的看法，李氏明顯是個不太聰明的媳婦。若是聰明，就該盡早低個頭，抹幾滴眼淚兒，順著老夫人的意思去做。

　　可李氏，這么多天了也不見她服軟。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卻從不去討好老夫人。

　　婆母磋磨媳婦，不就是為了看媳婦臣服的樣子嗎？

　　鐘氏家大業大的，難道真缺個端茶倒水、煎藥抄經的人嗎？

　　聽說這李氏從小是念過書的，可見念書的女人腦子都不太靈光。

　　像往日一樣，李氏很快就來了。不同的是，今天，李氏身后跟著另一個人——五少夫人，安寧。

　　常嬤嬤擰起了眉頭。

　　這位五少夫人她見的不多，但印象卻很深刻。團圓宴上她把四夫人氣得頭頂冒煙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老夫人本來是想要李氏和五少夫人一起去長房立規矩的，后來想了想，才決定先從李氏開始下手。

　　兩人上前，常嬤嬤微微屈了屈腿，昂著頭：“三夫人，五少夫人。”

　　李氏還沒開口，安寧搶先說道：“辛苦常嬤嬤來一趟。”

　　說著，一雙拈著錦帕的白嫩的手就握上了上來。常嬤嬤感覺手里一硌，低頭發現，在錦帕的掩蓋下一個銀鐲已經塞進了她手里。

　　當她是什么人？一個銀鐲子就想收買她？常嬤嬤把安寧的手往外推，不肯接。

　　安寧握住常嬤嬤的手不放，嬌聲道：“嬤嬤，嬤嬤。這大冷天的，每日都麻煩您來接母親，我心里著實感激。”

　　安寧直直地看向常嬤嬤的眼，眼里直白地告訴她，這份謝禮只為感激，不為其他。

　　常嬤嬤推了兩下，將銀鐲收了起來。

　　哪有人不愛錢呢？安寧想。

　　李氏上前，說：“嬤嬤，今日安寧也想跟我一起去看望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盡盡孝心。”

　　常嬤嬤心想，安寧自己愿意去，她也沒什么理由阻攔。至于去了長房，老夫人見不見，可不由她管。

　　常嬤嬤臉色不變，道：“請三夫人，五少夫人上車。”

　　李氏和安寧登上馬車后，常嬤嬤將兩手提著寬大禮盒的藍鴛攔了下來，用眼神盯住她手里的匣子，問：“這是什么？”

　　安寧從馬車里打起車簾，探出頭來，甜甜道：“常嬤嬤，這是我給祖母帶的禮物。”

　　藍鴛打開匣子的第一層，給常嬤嬤看了看，里面躺著一支老山參，常嬤嬤這才讓藍鴛上了車。

　　安寧一路上熱絡地與常嬤嬤聊天，常嬤嬤一開始不愿意搭理安寧，可受不住安寧一直貼著熱臉與她套近乎。

　　等馬車停在長房門口的時候，倆人已經從老夫人的飲食起居聊到了常嬤嬤家的小孫子。

　　常嬤嬤覺得奇怪，這五少夫人團圓宴的時候，看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這會兒怎么還有點……嬌憨可愛呢？

　　一行人下了車，來到了興壽堂，又被常嬤嬤領著，直接去了老夫人的臥房。

　　老夫人剛剛起身，此刻正被丫鬟伺候著更衣，斜著眼睛看見李氏，便將下巴抬得更高了些，說：“今日來晚了。”

　　“是。”李氏低眉順眼，也不找借口，“明日一定早些出門。”然后自覺地上前，替老夫人更衣。

　　安寧笑得端莊，用刻意討好的語氣說：“安寧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眼都沒有斜，仿佛當她不存在，安寧十分慶幸自己沒有選擇一邊行禮一邊請安。

　　更完衣，李氏伺候老夫人用早膳。

　　先是親自將一盤盤小菜端上桌，然后立在老夫人身側，替她布菜。老夫人眼神看向哪里，李氏的筷子就伸向哪里。

　　有一次李氏意會錯了老夫人的意思，還被教育了一番。

　　安寧插不上手，就在一旁干站著。

　　要有耐心，要有耐心。

　　安寧不斷在心里對自己說，于是臉上的笑容愈加和善起來。

　　待用完早膳，老夫人靠在了貴妃榻上，李氏自覺地去替老夫人捏肩。

　　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她，略帶心疼的眼睛看向李氏，責備道：“你呀，何苦這么倔呢？”

　　李氏低頭不言。

　　老夫人終于看向安寧，嚴厲地說：“你知不知錯？”

　　終于輪到她出馬了！

　　安寧深吸一口氣，拿出所有厚臉皮的本事，快步上前，跪坐在老夫人身邊，抱住老夫人的腿，沉痛道：“孫媳知錯了！”

　　老夫人被安寧的動作嚇了一跳，差點從貴妃榻上蹦起來。她治家向來嚴厲，和她最親近的孫女也做不出這樣的舉動來！

　　老夫人本想呵斥一聲放肆，但聽見安寧說她知錯了，又生生地將話咽了下去。還是辦正事重要，老夫人穩了穩聲音：“你既然知錯……”

　　安寧搶過話來：“肯定是因為我在團圓宴上出言不遜，讓祖母生氣，才累得祖母舊病復發了。”

　　嗯？

　　老夫人沒想到安寧會提這茬兒。不過她說的也沒錯，她團圓宴上是不像話。

　　“安寧這些天反思了許多，還請祖母給我個改正的機會。”

　　“祖母身體不好，是安寧的錯。母親為照顧祖母勞累，也是安寧的錯。”

　　“安寧心里愧疚，給祖母準備一些上好的藥材，還希望祖母早日康復。”

　　“藍鴛，把東西拿出來吧。”

　　安寧的話又多又密，老夫人根本找不到插嘴的空隙。眼睜睜看著安寧把話題引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老夫人正了正神色，嚴厲地開口：“我是說……”

　　但安寧沒有停下來，打開了藍鴛手上的紅木禮匣的第一層，仰著笑臉說：“祖母，這是一支近日新挖出來的五百年的老山參。”

　　禮匣里鋪著上好的錦緞，柔柔地裹著一支粗壯的老參。

　　“什么？”老夫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過去。她當年費盡心思想求一支老參，耗費數千兩，才求得一支兩百年的老參。

　　上百年的老參都是可以吊命的好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她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拿出了一支五百年的山參？

　　安寧絮絮道：“這支山參啊，是近日才挖出來的，祖母最好交給王大夫，看是炮制好，還是風干了好。”

　　老夫人來不及反應，安寧又抽出了禮盒的第二層：“這是一支千年靈芝。”

　　“這是天山雪蓮，真真正正開在山巔上的那幾朵。”

　　“這是滇西的冬蟲夏草，各個都有兩指粗呢。”

　　……

　　目不暇接的名貴藥材擺滿了老夫人面前的黑色雕花長幾，看得老夫人眼花繚亂，忘記了自己原本要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