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阿寧再見到李孝元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呆在那里,其實她并不是沒見過落魄的李孝元,陸家村的“尹韶”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時候不就算一次嗎?
可是現在的李孝元與那次在密林遇到的策馬揚鞭的少年真的是兩個人。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云泥之別。
李孝元靠在榻上,不著發冠,長發垂至地面,他合著眼睛,似乎是正在睡覺,身上蓋著藏青色的毯子。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那個銀色的面具,陸阿寧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就算睡覺的時候都對人防備重重。
古玉輕聲道“王爺,桃苑的人末將都帶回來了,一個不差?!?p> 李孝元睜開眼睛,古玉急忙上前將他攙扶成坐姿,在李孝元腰際墊上軟墊。
“陸阿寧,自你入京以來,本王對你好嗎?”李孝元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疲憊,陸阿寧覺得他好像換了一個人,從前的李孝元是飛揚跋扈的四殿下。
現在的李孝元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忠王。
“民女說句不恰當的,民女今天的一切,難道不是救了殿下帶來的嗎?”陸阿寧跪在地上低著頭,回答的不卑不亢。
李孝元笑了。
“好,果然是赫連家的女兒?!?p> 赫連家?陸阿寧抬頭望向李孝元。
她聽古玉提過,漠北十六族最兇狠最具有戰斗力的就是在極北之地狼山以北的一群人,他們訓練狼群作為牲畜來為自己捕食。
他們原本也是匈奴人的一個分支,后來他們的首領與匈奴可汗起了矛盾,自己帶著族人到狼山后找到了一片綠洲獨立成群。
他們的領主稱為狼主,他們也是大漠中如同狼群的存在。
如今四十四歲的狼主赫連炎,是李孝元最大的仇人。
可是自己與赫連炎又有什么關系。
“赫連韻,來認認你的好妹妹?!崩钚⒃捯魟偮?,他身后的一個暗門打開了,陸阿寧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是那個鮮卑大皇妃。
赫連韻的身上帶著一股異香,與那天在街上遇見的時候滿身的灰狼的腥膻味不同。
“光兒…光兒…”恍然間陸阿寧又聽見了夢里的那個聲音,飄渺而虛幻,但是卻很熟悉。
身體越來越輕,好像走出了這件屋子,飄向遙遠的大漠深處。
“小東西倒不認得我是你姐姐。”這次又是夢里的那個小女孩,她穿著漢人的衣服,梳著細細密密的辮子,與之前不同的是她長大了不少,懷里還抱著一個比她小好多的孩子。
“大小姐,她還小,大了以后會認您的?!迸赃叺纳倌暌驳皖^逗弄孩子。
交談間少年抬起頭,他的眉眼陸阿寧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比那個喚她寧兒的聲音還要熟悉。
十四年來她日日夜夜面對的都是這張臉。
這就是個幻境,她拼命告訴自己,李孝元這種人沒安好心。
可這一切顯得又那么真實。
是這個人教她走路,說話,帶她上山玩耍,陪她看日出日落與云卷云舒。
大哥。
你們究竟有什么在瞞著我。
陸阿寧決定留在忠王府一陣子,李孝元看起來并不想趕她走,而是想讓她留在他身邊幫他什么忙。
自己一時間又無處可去,金陵城局勢逐漸穩定,呆在忠王府也不是什么太壞的打算。
她好幾天沒有見到陸阿平,聽古靈說陸阿平在送她和陸老夫人來了忠王府以后就說出去找個路子謀生,之后就再也沒了消息。
李孝元給陸老夫人在忠王府后院安排了一個小院子,找個兩個年紀大點的嬤嬤和兩個手腳勤快的丫頭照顧,即能和老夫人聊聊天也能照顧好老夫人的生活。
古靈三天兩頭的來找陸阿寧,她會給陸阿寧帶一些好吃的或者稀罕玩意兒,有時候還會帶上幾本畫冊給她解悶。
“你想上私塾嗎?”一天無事的時候古靈不經意間歪著頭問她。
私塾。
其實陸阿寧對私塾這個名字不陌生,陸家村也有自己的學校教村里的孩子們讀書寫字,每過個幾年還能出一個考中的文化人光宗耀祖。
可是家里窮,只有陸阿平上過幾年學認得幾個字。
她去私塾外面偷偷聽過一次,講的都是一些基礎的數字寫法,正好碰上陸小蝶那個尖酸刻薄的母親,說哪來的農村野丫頭想母雞打鳴耽誤正事。
陸阿寧的學習的欲望也失去了機會。
“想,當然想。”陸阿寧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第二天古靈再來的時候,帶她直接到了李孝元的書房,她本以為是李孝元找她有什么事,沒想到門打開以后,李孝元并不在里面。
反而是另一個很久沒見的老熟人。
公孫明月。
書房里的布置簡單而雅觀,公孫明月坐在主位高座,堂下擺著三張幾案,有兩張分別坐著兩個看起來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都穿著簡單平常的衣服。
兩個女孩手里正在寫著什么,看見她進來也都只是抬頭溫和的笑笑,然后低下頭繼續忙自己的東西。
“陸姑娘來了?坐?!惫珜O明月笑著指了指那個空位。
“聽四殿下說你也想來和我們一起玩兒兩天?!彼Φ馈爸敖佑|過筆墨紙硯嗎?”
陸阿寧搖了搖頭。
在她盯著桌上的一排毛筆猶豫的時候,公孫明月已經搖著輪椅來到了他的身后。
“拿這個。”他輕輕的敲了敲筆架,公孫明月看起來很溫柔也很耐心。
反正,陸阿寧覺得他比李孝元耐心。
與此同時,忠王府竹林。
李孝元坐在輪椅上望著竹林間流過的小溪發呆,身后幾道影子閃過,是影衛。
幾個起落之間,古玉忽然出現在李孝元身后。
“四殿下,飛羽傳來消息,代敏之依舊想要您的命?!?p> 李孝元摩挲著衣角。
代敏之這么做不是沒有她的道理。
柳乘風雖然已死,但是柳眠尚在,他李孝元也還活著,紅衫軍的“余黨”依然散布在東擎王朝的大江南北。
只要他愿意,依舊可以私下里悄結余黨。
代敏之這女人賊心不死,憋著勁兒的要推翻東擎。
但純粹是做夢。
只要他李孝元活著,李孝蕭永遠就不可能坐得穩那把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