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人聲鼎沸，她的聲音細若蚊吟，卻鮮明地落入他的耳蝸。
兩個年輕人對站著紋絲不動，相顧無言，仿佛周圍的人群都被打上了厚厚的濾鏡，只有少男少女站在清晰的圓心。
顧莫聰窘迫，撓頭時不小心碰到剛穿的耳洞，疼得幾乎要流眼淚。
嘴巴張合數次，掌心抖震，一個“是”字在喉間回旋。
這個連死都不怕的少年，此刻卻前所未有的緊張，他一鼓作氣，準備勇敢地告白。
“是！”
海卿聽到了答案。
但是卻不是顧莫聰給出的。
聲音是從身側傳來的，兩人循聲側身望去，看到鄭子軒摟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黏黏糊糊地走過來。
原來，剛剛被熟人看了半天戲，海卿瞬間面紅耳赤，顧莫聰亦然。
“哈哈哈……”鄭子軒見狀笑得喜聞樂見，身體像一棵風雨中飄搖著的歪脖子樹，
少年繃緊下顎望天，少女不安地將一縷碎發繞至耳后。
漸漸感到一道尖銳的目光，來自鄭子軒旁邊的女孩。
女孩十六七歲的樣子，炫紫色的長發中幾縷桃色的挑染，張揚不羈。
說殺馬特，殺馬特到。
“殺馬特”的兩道目光如同掃描儀，從上到下，精打細算地打量著海卿的衣著。
來今池匯逛街的人皆非等閑之輩，各個名牌傍身，可是林海卿的這身幾百塊的連衣裙，卻沒讓她在這群滿身貴族味的人中失色半分。
再看一眼旁邊的顧莫聰，一身高檔名牌，挺拔貴氣，簡直行走的人民幣。
兩個完全搭不上邊的少年，卻毫無違和感地同框出現。
悄無聲息的窺視被主人翁發覺，殺馬特旋即不屑地瞥向一旁。
海卿明白她的意思，這是女孩子之間無聲的較量。
鄭子軒仍舊不懷好意地巡視著兩人，表情像是捉奸般興奮，“什么追不追的，你倆這是在上演年度情感大戲呢？”
手無處安放，不聽使喚地往鼻尖上蹭，顧莫聰輕聲咳了咳，慶幸剛才沒把那個“是”字吐出來，要是被人姑娘當場拒絕，再被從小到大的玩伴看見，豈不是糗上加糗？讓他這老臉往哪兒擱？
但是，她既然問了，他總得給她答案，時間問題。
鄭子軒見顧莫聰窘迫，忙提議四個人共進晚餐。
林海卿抬手，才發現陪顧莫聰兜了半天，眼下已經五點半。
挑了一家主題餐廳，森林系的擺設，四周綠油油的布景。
四個年輕人陸續兩兩成排地坐下，女孩對著女孩，男孩對著男孩。
餐廳正播放著《river follow in you》的輕音樂，是蕭一塵的音響里放過的一首。
菜端上來，殺馬特率先戳了一筷子，之后便吐了出來，沖著鄭子軒嘟嘴皺眉：“好辣，人家不能吃辣，會長痘。”
鄭子軒求爺爺告奶奶的姿態：“我的小公主，咱們喝奶茶好不好？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買回來。”
“人家和你一起去嘛。”殺馬特甜膩膩地撒嬌，能要人命。
鄭子軒的舉止落至發小略帶嫌棄的眼神里，遂訕訕一笑，指著兩人，“你們倆喝什么，我一起帶過來。”
“我不用。”
“我喝白開水。”
旋即雙雙應聲。
看到兩人走向奶茶鋪子，林海卿這才搓了搓手臂，“雞皮疙瘩掉一地。”
少年如坐針氈，剛才的問題，還在他心門徘徊。
海卿發覺，遂緩解氣氛似的，重啟話題：“剛才那個女孩子，不是上次我見到的那個了。”
顧莫聰抬眉，“你想說什么？”
“你朋友效率真高。”
少年倏地笑了，“你可真八卦。”
“你要是想追我，那你的效率也挺高的。”從梁景詩到她，轉變太快。
少年沉默，她居然又把話題扯回來了……
他又不說話，林海卿意識到逼得太緊了，忙瞎扯道：“哎，你剛剛玩的那個英雄挺厲害的，你有沒有不太擅長玩的英雄？”
“我不玩輔助，沒殺傷力，躁得慌。”少年答。
海卿低頭撥弄頭發，“反正，我不喜歡你，所以……”
你沒有機會。
他怔愣，身子僵住，胸腔內那個叫心臟的器官，一牽一牽地泛起疼。
氣壓很低，她再次扯開話題，指著他左腕上的碧綠珠串道：“你的手串像是女款？”
“嗯。”他輕聲回應。
他沒說，那是媽媽的遺物。
更沒說，手串下面藏著他自殘時留下的兩道清晰的割痕。
“我……”她扣著光禿禿的指甲，還想說點什么，又盼著鄭子軒和殺馬特趕緊回來。
少年扯了扯衣領，突然痞氣地笑，漸漸笑出聲音：“你是真的自戀。我買東西給你，是因為之前冤枉了你，罵你是傍大款的拜金女。你受了委屈，我自然要跟你賠不是，送你東西就是為了向你道歉。”
少年端起桌上的水送進一口，沒人看到他的指尖在抖，繼續道：“別放在心上，幾萬塊錢對我來說小意思，就像工薪階層支配一元硬幣一樣隨意。”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漂移，語氣輕浮，姿態高端。
一點兒看不出是裝的。
現在不喜歡他又怎樣，今后還有高三一年的時間，他有的是機會。
眼下先穩住她，讓她不要再胡思亂想的好，否則物極必反，她一定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關系。
做朋友也不行。
少女羞愧不已，簡直無地自容，頭快要低到餐桌上。原來他是這個意思，真想暴打自己一頓。
太自戀了……
為了挽回點顏面，她低聲道：“其實你沒誤會，我和傍上大款也沒太大差別，他是我媽的兒子----”
“我對你的私事不感興趣。”少年冷冷打斷。
海卿托著腮看窗外，鄭子軒和殺馬特怎么還沒回來。
顧莫聰的內心此起彼伏，后悔把話說的不留余地。
右手搭在左腕上，掌心在珠串上輕輕摩挲，靈機一動，開起了玩笑：“不過嘛，說不定以后會想追你呢。”
林海卿白他一眼，釋懷般笑了。
買奶茶的人終于回來，說了不喝的兩個人，還是被鄭子軒各自塞了一杯百香果。
一頓飯有說有笑地吃完，四少年走出今池匯，兩兩揮手道別。
天色已晚，幽靜的公路上人跡罕至，林海卿開車送顧莫聰回林深處的顧宅。
他在副駕駛上微笑著看她轉方向盤：車開得有模有樣。
“總算是輪到你送我回家一趟。”到了目的地，少年下車笑道。
“朋友之間就應該禮尚往來嘛。”
笑意在他唇邊淡去，嗯，朋友也好。
“我進去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朝她揮手道別，一轉身便是數不盡的落寞，由內而外滲透到身體發膚各個角落。
絲絲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