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宇穿新衣服,小盈說不好看。小孩子與“老娘們”不同,“老娘們”會當面夸人,小孩子當面“損”人。曉宇回家把新衣服脫下,放起來,等放舊了再穿,舊了就無所謂了,沒人說什么好看不好看。
老單說,不好的一面拖延以后總要再現的。
小盈戴著鴨舌帽想溜達溜達,找小全。小全喝藥呢。小盈說怎么總喝那玩意,有用嗎?小全說有兩天夠一個療程。小盈拽小全上小明家。
外邊的天刺眼的亮啊,景物分明,小明蜷著腿躺在里窗臺,吹風涼兒。窗上掛著蟈蟈籠子,蟈蟈使勁振響,呼應鄰居家的蟈蟈的叫。小盈走過來,蟈蟈沒有聲響了。“用鐵絲多好哇。”“那不行。”“咋不行?”“那不跑了嗎!”“天兒這么熱,咋不叫?”蟈蟈被圈在不能躲不能藏的地方,很惶恐;小盈用草棍逗示,蟈蟈瞪著眼不動。小明轉白了眼睛:“哎別亂動。”小盈摘下籠子拎進屋,放到炕上,“我看看它為啥不叫。”拔下籠子“門”一根棍,蟈蟈跳出籠。小盈不愿脫鞋,上炕躺著抓。小明從窗臺下來,兩人合圍。小全脫了鞋上炕,關上窗。蟈蟈蹦跳到窗臺,小全抓住。小明斜楞眼,說:“輕點,別把腿兒弄掉了!”小盈說:“給他埋起來!讓它變蛐蛐。”小明斜楞眼。
小盈說:“有啥吃的,犒勞犒勞我們。”
小明吃小盈的東西次數多,欠著人情,就手撐著挪炕沿邊找鞋,“來,都下地。”小盈說:“大熱天我可不去。”小明沒明白。小全說:是下這個地,不是下大地吧?小明瞪眼睛說:我家又沒有地。小盈說我以為你現去摘呢。小明又瞪眼:不種就不能吃黃瓜啦?小全說要是買的黃瓜得好好洗一洗。小盈說就是,直接從地里摘的沒什么臟的,合社里全都堆在地上,人還上去踩,用撮子撮,泥里拐臟的。小明說你以為地里直接摘就干凈啦?看那些老農哪個干凈,埋了巴汰,都是大糞!小勤他親戚算是干凈的,家里家外還全是糞味。小全說有點土不怕,就是別有病菌什么的。小盈說對,細菌多了去啦,你都看不著……小明說別那么邪乎里到的。小全說細菌在周圍在身體里都是,但不都是病菌。
小明到外屋,找個盆,拿鋁的舀子舀水,洗黃瓜。有一根,用力搓了,又用水舀子沖了一遍。小盈來看,小明馬上擰身,說“好了”。拿到屋里,一人一根,分配。小盈說:“我的不好,不要這根。”“你挑!”都放回盆里,小明看小盈的臉,“說吧,你選,就不許動手。”看他的眼睛看哪,提心吊膽。小盈看著想一會,下定決心:“我要那個。”他指著,要小明想要的那個。“不要拉倒。”小明把黃瓜全拿走了。到外屋,他用水又洗了一遍,拿回來,“挑吧。”小全說:“我最后拿。”小盈拿了一個,又換了,“要這個,”看了看,“都差不多。”小明說,“你手干凈不干凈啊?矯情人兒。”轉向小全,說:“小全,來。”“你先來吧。”小全摳了干鼻涕咖在手還沒地方扔,去外屋。小明先選了,先選后選是不一樣的,他洗的他知道。小盈吃了,問還有啥?小明說沒有了,這本來是中午做飯用呢。小盈說:完了,吃了——吐出來呀?小明生氣拉長臉。小盈笑,說:黃瓜咋吃呀?小明說用嘴吃!——拌涼菜,還能咋吃呀?小全說也可以做湯。小盈說:炒哇,炒著好吃。小明說沒油哇,你家油夠吃呀?
小盈吃著在屋里溜達,到外屋,四處看,拉開碗柜下的簾,“哎,這不是班級的撮子嗎?”“啥呀?我不知道。”“啥你不知道,這紅字寫著咱們班嗎?”小明說:“啊——假期怕丟了拿回來。”“那水桶,也是吧?這也寫著紅字呢。笤帚,這是哪的?”“那不是。”可小全認得,那布還是小全拿回家讓他媽縫的,新笤帚糜子容易散,用布加固了耐用,但小全沒說。
小盈抽搭鼻子:“什么味?”
小明轉眼睛:“你身上的。”
“我看看是誰身上的?”小盈故意湊近看,“你身上有東西……”
小明白了臉,推開他,“你走不走?不走,我讓狗咬你。”叫狗,“去去,上!”
小盈藏門后,貼到墻角,喊:“我告訴老師。”向狗扔出笤帚,狗后退,小盈撒腿就跑,小明做個手勢讓狗追。
小全喊小明,“真咬壞了,你給他治呀?”心說這人真不知深淺。
小翠是小明的鄰居——兩家挨著,門挨門的。她過來擋住了那只狗,讓小盈跑了。
小全走過來,小聲問道:“問了嗎?”小翠說:“爺爺說了,你將來是大富大貴。”但沒說其他的,嗅著鼻子看周圍,“什么味呢?”她爺爺還說了“這孩子陽壽不足”的話,奶奶說不能吧,這孩子多仁義。小翠說:“你改名吧。”小全皺眉頭:“你說改名?改什么名?”小翠說爺爺說的,跟親人、朋友的名字如果相關相近,對一人不好。爺爺說,以前的人有名還有字,個人的名和字相近相關,越近越關聯越好。小明在那邊大聲呵斥狗呢。小全趕緊往家走。
廁所掏大糞了。掏糞車子繞著走了幾條路,有的廁所停的時間短,用長桿舀子舀了幾下就走。走到小全家附近了。小全跑回家關上窗戶。糞車左擰右擰,靠近廁所掏糞口。趕車人垂下糞桶,滿了往上提。外邊夠不著的地方,那人進里面找壞了的蹲位,用糞勺子掏,廁所里外都漓漓拉拉上了。蒼蠅飛,有大綠豆蠅。那人用鍬往廁所里面揚了土和各樣的垃圾。站外邊喊“有人嗎?”女廁所沒人回答,那人就進女廁所去掏,正掏著,下棟房有個女人急匆匆進廁所,被嚇了一跳,跑出來罵。圍上一群的人,人們捂著鼻子,小五小峰往女廁所打土坷垃,土面子崩得哪都是。立本在家干活,收拾屋子,給茶缸倒滿開水晾著,聞到外邊傳來的不好的氣味,蓋蓋兒。出去看,看那個農村人被圍著,就說:“你還不走呢?”
那農村人把糞桶糞勺子放上車,拉馬的轡頭往外踅,揮鞭趕馬。
小峰窩著嘴喊:“老九不能走哇。”那人停下來看。小五吐口痰,說:“你整得那么臟,不收干凈就想走哇?”那人取鍬撮土揚一圈,蓋上有糞的地方。收了鍬趕車。人群里有說以后別來了。趕車的不言語。
“你不嫌臭啊,臭不臭哇?”
“臭,吃的香。”
“你罵人吶?”
“我說的大實話,不上肥能長莊稼嗎?你們吃啥?”趕車的拉馬走。
小五嘴擠出一股水兒,“我管長不長呢!你就別整這死味!”那人看了看,又牽馬頭,走幾步,說:“不掏,這大夏天幾天就滿了。”大人們點頭,有的說:你們該來還得來。“不來啦!”趕車的揚著鞭子走了。小光和小家跟著車走,躲在車另一側,哈著腰,在地上撿石頭,抬一塊大的,想扔進糞箱。他倆先把石頭放車的邊沿上,緩一下勁兒,看見上面糞箱口兒蓋了木頭橛子。后邊的小峰要撇石頭,怕砸著小光,喊他“你他媽的死一邊去!”小光把石頭往車上扔了就往回跑,弓著身子趨趨回來。沒等小家跑回來,小峰和小五就撇土塊,沒打著車,打著小家了。曲文生氣,嘆氣,剛才不讓小家去,可他不聽,偏去。“不聽好話,沒好結果。”這是姥爺說的。
糞車走遠了,過了其他的廁所也沒站下。
小家生氣,到老司家門口,想踹門,又沒敢。他拍墻垛子,哼唱:“老司婆子腳趾蓋兒長,一步兩步上茅房,茅房沒點燈,一下掉進大糞坑。”小峰回來了,拎小家耳朵,你說啥?我沒說啥。說沒說?我是聽說的。聽誰說的?小光。什么?小六,小杰。他沒說曉宇,他改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