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歌魔變一事的七日后,逐劍大會再度重開。
經歷了這七日的安寧祥和,聚攏在洛都的人漸漸平息了不安和驚懼,又同往常一樣談笑風生,時不時還能看到散人吹牛斗法,耍潑打諢,還是一如既往的逍遙樂哉。
比武場的大門再度大開,鑼鼓起伏,人海鼎沸。天正派的判者已經入場,就等著今天的選手前來交戰一番,打得熱鬧些讓人雀躍歡快。
可誰料到,兩個選手,竟都遲到了。
——他們的尸體被發現在荒郊野嶺。四肢皆斬,目盡眥裂,極度驚悚的死容仿佛殘害者仍在他們身上,演繹著不知何時、不知多久的暴行。
而纏繞其上的絲絲黑氣,則讓旁觀者再次聯想到七日前那場殊死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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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確定天正派叛徒喬歌出逃。懷疑殘殺了兩名大會選手,根據是彌留在尸體上的黑氣與她那夜特征一致。已證明這兩人與喬歌沒有任何過節。”
天正派傳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洛都大街小巷。整個城鎮再度籠罩在陰霾中,許多散人、門派紛紛收拾行囊、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也有少數膽大者表示要查個究竟,順便瞧瞧天正派的窘迫之態——他們已被官府傳喚多次,敦促必須盡快抓住兇手,以防傷及非江湖中人的平民百姓。
這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愿看到的——不光是不愿無辜者受難,還有便是,一旦有普通百姓收到傷害,朝廷便有權干涉其間,甚至回收部分“江湖人行江湖事”的特權。
一時間天正派緊急發動大批人馬進行追查,連極少出手的掌門夫人顧月嬋都聯系了多年未歸的天月壇,請求主持長老派人協助。
“……倒很意外呀,掌門夫人貴為天月壇大祭司,所有苗疆人的精神領袖,卻無太多實權,只負責祭祀主持相關。”司馬白露看著窗外攢動的苗疆人士,心中暗暗想,“甚至能常年不在故鄉呆著,而是和尹掌門形影不離……”
她的禁足令今天才解除,結果就發生了這等大事,但意外的是司馬世并未再關禁閉,也沒任何收拾行李離開的意思。甚至連自己最寶貴的女兒都沒有先遣出城,保障這個柔弱姑娘的人身安全。
尚有閑心的人都對如今戒備森嚴的司馬家有著這樣統一的見解:司馬世實在是嫁女心切,這等節骨眼上也得等討個良婿才走。
但司馬白露知曉,事實并非如此。
她更知曉那兩名無辜死者的死因,絕非喬歌所為。白露暗暗咬唇,她曾說過,性命不分高低貴賤,這是作為醫者的底線。
然而真相的匪夷所思,卻讓她不敢對外透露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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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子時,白露意外失眠,出屋散步時經過司馬世的房間,發現其燈光猶亮,似有兩個人影。
“是爹爹……還有誰?”白露心下疑慮,不由自主貼在門口,偷聽里面的內容。然而隔音很好,她聽不太清,只得斷斷續續的幾句:“合作……掌門之位……許以良婿……”
白露眉頭一蹙,爹爹已經給自己找好婆家了?正欲聽得更仔細些,卻忽覺背后一涼,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而響:
“既然想聽,何不光明正大地進去呢?司馬千金。”
白露被嚇得不輕,腳底一絆便撞開了門,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她有些埋怨地看向背后,但見一襲黃衣熠熠,棕發高束的男子微微一笑,沖她恭敬地施禮:“冒犯了。”
“女兒?你在偷聽?”司馬世見自家女兒滿面尷尬地起身,無奈地扶額;而其對面的人一身白袍勝雪,從衣擺至臂膀都繡以青龍翱翔,浮云淺淺。鶴發蒼顏,看上去年歲頗大,眉宇間一股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這位是……白露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得司馬世拱手道:“小女不才,讓天正派二長老見笑了。”
……天正派的二長老?相傳是十年戰爭里先擔任掌門四年,后退隱,將掌門之位移交至現在的尹掌門;如今盡管大長老、三長老都已去世,但他仍以昔日“天正三友”里輩分來排,被尊稱“二長老”至今。
白露一邊想著,一邊認真地向二長老躬身。隨后正欲離去,司馬世卻道:“罷了,你也是時候聽聽這些江湖之事,坐我身邊來。”
二長老則撫須道:“陳公子,你也一同進來吧。”
陳子令作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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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造訪司馬家,只求一事協助:揭露現任掌門尹其川勾結魔教、包庇叛徒的罪名,將之交予諸位門派審判;同時老身愿再度出山,重掌天正派掌門一職。”
待白露、陳子令各在兩邊坐定后,二長老沉下聲線肅穆道。
白露立時渾身一定,頗覺震撼地問道:“什么?尹掌門……勾結魔教?”
司馬世同在一旁詢問:“還請二長老說清楚些。”
“你們有所不知,之前魔教中原的十年之戰里,尹其川之所以會突然接替老身成為掌門,是因為他與魔教私通一氣——他承諾會讓魔教在中原占有一席之地,前提是魔教助他奪取掌門之位!”二長老言語間夾著難以遏制的怒意,“諸位想必都知,在戰爭初始的四年里,天正派在老身帶領下節節敗退,原本以為是老身將才之能不足,總讓敵人通曉先機;可后來才知,竟是尹其川通過一個修煉魔功的天正派叛徒,向魔教傳遞了我方情報!而在尹其川帶領的幾場大勝之戰里,竟也是事先知會,令魔教主動輸幾場,好叫尹其川名聲大漲!”
白露驚得不知如何應答,司馬世則是皺眉,面不改色道:“不知二長老可有證據?”
“有,這是老身這些年暗中搜查到的,尹其川與魔教教主衛旬的互通書信。”二長老示意下,陳子令在一旁恭敬地疊出幾張書信,司馬世展開一看,思忖一番后點頭:“……確是尹掌門的筆跡。”
白露想問:那魔教怎么還是失敗了呢?但這等場合自己不便開口,好在司馬世已將疑問拋出。
“因為尹其川背信棄義,在獲取江湖眾派信任,奪取掌門之位后,他通過其如今的妻子——顧月嬋,截獲大量魔教機密,并最終攻破魔教老巢,贏得了勝利。”
“顧祭司?二長老此言可有證據?”
“有,亦是書信,只不過……實在有些不堪入目。”
“怎么說?”
“江湖傳聞顧月嬋和魔教少主衛征染有私情,一直糾纏不清。老身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看到里面的內容。”二長老言至此,陳子令立刻抽出一張沾了胭脂香的信紙,展開給司馬世。白露好奇想瞄一眼,陳子令笑道:“女兒家還是不要看為好。”
司馬世只瞟了幾眼,眉頭蹙得更深,揮手道:“拿下去吧。”
“總之,先是尹其川和魔教教主勾結登上掌門之位,而后顧月嬋與魔教少主私通滅了魔教,最終兩人結為眷屬,為天下人所羨,”二長老說至此沉痛地搖頭,聲線幾分顫抖,“可憐天下人竟被這等歹人蒙蔽!更可嘆我天正派百年來的清譽,就此毀于一旦!”
司馬世連忙道:“此事尚未聲張,并未淪落到如此地步;更何況,二長老此刻尋我,定是有補救之法。”
“是,只需司馬家暗中相助,”二長老拱手道,“七日前,大鬧萬安樓的天正派叛徒喬歌,正是當年協助尹其川和衛旬互通私信之人!”
此言一出,白露當場如霹靂直下,身子一震道:“什么……喬姐姐就是?那……那她身邊的那個人……”那個救自己于毒物之中,猶若君臨天下的面具男子,是什么身份?
司馬世見狀,連忙抓住女兒的手,示意其不再多說;而陳子令在此刻開口:
“正是當年癡心于顧月嬋,為之提供情報的魔教少主,衛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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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的對話,白露已記得模糊不清。但大意就是為了引喬歌露出破綻,陳子令表示:“請二長老放心,子令已安排好,兩天后喬歌自會惹禍上身,引眾多人士追查。這期間不知尹其川會作何手段,還請司馬先生務必見機行事,能阻攔就盡量阻攔。”
而當助二長老重歸掌門之位后,他將為白露尋一國都富家子弟作為良婿,以助司馬家恢復榮光。
良婿相關并非白露所在意,她如今仍在真相中驚得不知作何言語,心底疑云重重:
首先,那些互通的書信是真的嗎?當時自己并未細看,爹爹也只說“確為尹掌門、顧祭司親筆所寫”。
其次,爹爹與他們達成合作,如若失敗,會怎樣?要知道尹其川如今得人心,天下信服。僅憑這些書信,就要推翻這樣一名掌門,如今外強中干、日益萎靡的司馬家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以及,這兩個無辜者的性命……兩天前晚上陳子令說喬姐姐會“惹禍上身”,而如今就真的……那么,真的就是喬姐姐所為嗎?
真相暫無可知,但白露隱約覺得,司馬家已被迫陷入一場巨大的陰謀,而她爹爹并非是主導,而是毫不知情的爪牙!
想到這,她忽然轉身打開房門,對門口侍女道:“備馬車,我要去不語堂,陪師父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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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郊外,不語堂內長柜傾倒,藥草滿地,濃郁的苦香四處彌漫,卻蓋不過血腥氣和一片陳尸腐泥。
徐則成口吐鮮血,氣喘連連,但仍勉強支起身體,冷冷地看著一旁微笑的陳子令:“你,就是當時控制喬歌體內蠱蟲的人吧……你如今襲擊我不語堂,究竟有何目的?”
“有何目的?很簡單啊,”陳子令不屑地撣去手上鮮血,眼睛狐貍似地瞇起,“早聞長生谷和魔教少主常有往來,徐老先生更是對衛征照顧有加。那么,若是您死了,衛征是否就會出面呢?”
“你!……什么魔教少主,我不認識,休將污水往我長生谷上潑!”
“您以為,您與尹其川的那些把戲能騙過所有人?”陳子令道,“衛征是個有情有義之人,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遇難,他絕不會袖手旁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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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陳公子,你對我師父做了什么!”
一聲清晰的喝止劈面而來,緊接著是一身翩翩白衣,正是方才趕到的司馬白露。她驚怒之下沖進屋子,剛想跑到師父身旁探查傷勢,被其一句“徒兒不可”生生止住了腳步。
白露心想不妙,自己只是想和師父多待一陣,便讓仆從自行回去,兩個時辰后再來接自己——可偏偏遇到了這等情況!
濃烈不堪的血腥味繞得她頭暈目眩,為了自己不被嚇住,她強忍懼意,刻意不把目光放在那些尸體上。
陳子令挑眉,他沒料到司馬白露會在此時出現,卻沒有絲毫驚慌,反而轉念一想:我本就打算擇日對她下手,將其囚禁以威脅司馬家主的,如今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不錯。
于是嘴角笑意更深:“做了什么?司馬小姐還是不要太關心別人,先關心自己吧。正好,陳某有要事相商,想請司馬小姐隨我走一趟,你看如何?”
他貌似渾不在意地將手中長刀橫于徐則成脖下,一刃冷冷清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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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請人方式,在下還是第一次見。”驀然間,一句沉冷男聲從屋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