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高舒夜?不不不,等等,讓朕縷縷…哈?”
待樓船開,已經停靠到蜀地碼頭,將人與貨物已經卸在碼頭時,藥無醫依舊坐在牛車上傻傻地盯視著紅衣女,有時用手指指自己,有時用手指指紅衣女,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著“朕,高舒夜,???高舒夜,朕?哈?”
開什么玩笑,重生難道不該是重回到自己幼時,自己再仗著得知未來的軌跡,從而彌補一下前世遺憾什么的嗎?
他重生成高舒夜干什么?
照著高舒夜的人生軌跡那般花樣殺親殺友,然后長大點再搶上他自個兒的白月光,最后在一群人面前表演個我殺我自己的鬧劇嗎?
怎么可能!
搞笑呢這不是?
藥無醫眼神一暗,微挑的眉目瞬間低垂下去,他抬起手,氣鼓鼓地隨手順了根枯草,跳下牛車,走到路邊,狠抽起路邊小草來。
“小娘子這完全讓人看不懂想什么的奇特性格,本殿瞧著真是可愛”藥所生單手枕臂躺在枯草堆里,一手玩弄著藥無醫剛剛揍他的紅絳玉帶,向旁邊的紅衣女道。
“臣覺著”紅衣女雖然看著藥無醫,但卻對藥所生冷淡道“殿下有病?!?p> “人呢,有病就該治,國有病也一樣”藥所生用手指將玉帶挑起,不復方才說話的溫柔,看著牛車外的蜀山地界,語帶著點冷意對著紅衣女道“哪怕這治著治著,會導致在這蜀山上,本殿與父皇突然遇到一個紅衣女殺手,父皇為救本殿而死的結果呢?!?p> “對,哪怕這個女殺手的下場是被因喪父而十分悲憤的太子殿下給一劍封喉”紅衣女抱起自己手中的琵琶,手輕撥弦,聽著弦聲流瀉而出,絲毫沒有因藥無醫剛剛的搶奪而受到半點阻礙,滿意地笑了。
“殿下”她彈著琵琶看了眼藥所生,“未戰身為殿下死士,本不因奢求太多。但人之將死,臣,懇求殿下,此事一了,將高舒夜帶回京城梁國公府內?!?p> “去年庚子兵災,鎮守涼州的高氏一族皆因護國戰死沙場,僅留高舒夜一個天生呆傻的幼女茍活于世。未戰曾受高將軍護佑良多,自要將他的孤女帶回京去。但自古忠義難兩全……”
“本殿應了你”藥所生不待紅衣女說罷,便點頭應和道“你我已到蜀地,便就此別過?!?p> 他抬起身來準備坐到牛背上,似想起什么,他轉頭突然對紅衣女道“未戰郡主,本殿突然想到那問題第一個答案。士因尚志而守國?!?p> “未戰不是殿下,不懂得這里面的彎彎繞繞,只愿此事一了,殿下登上皇位后,尤記得身邊除卻紅粉佳人之外,還曾有青山綠水相伴!”紅衣女不再看牛車上的藥所生,只抱著琵琶跳下牛車,走向與草玩得正歡的藥無醫處。
“嘭!”
她揚起手來,輕輕碰了下專注抽草而毫不設防的藥無醫。
“神仙!是神仙顯靈了!”
藥無醫的身體被紅衣女那一掌掌風帶得揚起又落下,將不遠處轎子里的天女神像給撞飛,自己掉落在轎子里。
此轎通身刷滿黑漆,轎頂綴著黃色流蘇。
正抬轎的是四個穿著白色孝服的侏儒,侏儒們臉上皆帶有一半面啼半面笑的面具。
見天女神像掉落在地,他們不約而同轉頭,啼面向轎。
轎內布著的金色座椅已然倒塌,上落著一白衣小姑娘。小姑娘雖小,但卻十分貌美,如同一幅生動的水墨畫。
在這畫上,黑與白是她的底色,十分顏色動人,三分化為如畫眉眼,于是人在她這眼里總能看到倒映著的山川,而余下七分則隨了濃墨,重彩輕揮,落紙即成云煙。
這便是套著高舒夜皮的藥無醫了。
黑的眼,白凈的臉,略微輕啟的丹唇看起來秀色可餐。
四個侏儒看著轎里的藥無醫,倒吸一口涼氣,眼光冒著綠道“神仙!天女變成真人了!”
“得了得了,甭夸了”藥無醫掙扎著從轎里起來,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痛處,還不忘翻著白眼朝那四個長相怪異的侏儒道“朕曉得自個兒貌美!”
要說高舒夜那死女人吧,雖然做什么事都讓人覺得實在是一言難盡,但她的容貌,即使放在藥無醫這個往死里黑高舒夜這里,也覺得她是毋庸置疑的一等一。
要不然他的白月光也不會棄他而去,轉頭投在高舒夜那兒去。藥無醫揉著痛處,雙目環視,看了看那四個侏儒,陷入沉思。
二元派的人,怎么會在蜀地?
“事分黑白,二元圣派,江湖言??!”
“人有貴賤,入我法門,復制公正!”
自庚子兵災開始,便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他們無田可種,無家可歸,身上又無半點分文。為保能茍延殘喘,便只敢扎堆到京城或幾個還算平和的大城中躲避災禍。
然而,一個城市,即使是京城,能養活起的人口也是有限的。
但難民卻是無限的。
無限的難民,蜂蛹到一個城市。待城市無法負荷如此眾多的難民時,便會轟然破敗,滋生出更多的難民。新舊難民聯手,又流亡到另一個城市中,直到這個城市也像之前那樣無法負荷時,便去往下一個城市。
周而復始,流亡的難民逐漸成群,去往各地。
皇朝派兵只能救急,卻無法鎮壓,有時也會因為所處立場不同,反被難民所滅。得到武裝的難民,有的自行結隊成匪,欲奪皇權而代之,但有的則通過蠱惑人心的下作手段來開宗立派。
二元派便是其中翹楚。
該派鼓吹世只有黑白兩面。
一切非男即女,一切是正非邪,事無半點公道,一方勝一方必敗。
就像難民之所以流亡,飽嘗災禍不斷之苦,全怪他生而下賤,又命不逢時。倘若想要結束如此局面,并渴求人生立于不敗之地,便可拜入此派,復制得到絕對公正。
流亡的難民,多命途坎坷。
皇朝興時,受世家大族傾軋之苦,敗時,受戰亂流離之苦。有夏的興或亡,對他們而言,無非不過換了誰人做主。
至于他們,金換銀來再變土,到頭來,看著名目變了無數,實際依舊不過吃苦。
一切從古至今,壓根未曾有過什么改變。
只有偶當土地包裹著的太平外衣被暴力扒下,曾被浮華包裹著的人間,才探出來它真實的臉。
一張啼與笑同露又同非的臉。
也就只有這張臉。
藥無醫看著二元派的四個侏儒,他們帶著的同一張半面啼半面笑的面具,望向他,讓他不自覺地想起來前世。
上一世時,二元派揭竿而起,將蜀山上的道士悉數屠滅時,他已被高舒夜救出,輾轉去往京城。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出京城。
那時,正值庚子年。
他娘那被分裂的尸體還在雙藻殿前任著冰雪封凍時,他便被老皇帝帶上了蜀山求仙問道。
次年辛丑,天怒,熒惑守心,蜀地地動。
為求得上天息怒,老皇帝舉行祭天大典。
待藥無醫作為祭品獻祭于天時,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老皇帝突然良心悔悟,在大典上發布罪己詔。承認他雖半生戎馬,開創盛世,卻也親手將這盛世毀于一旦。
百年匆匆過,七情六欲轉頭成空,可所犯的錯又豈能因言而休。
老皇帝死在一紅衣女手上。
他是為了救藥所生而死的,但藥所生卻也沒能活。
或者說,在上一世,真正的藥所生在那時也死了。
活下來的藥所生,繼承了皇位,卻也光芒不再。只留下史書評價他荒淫無度的幾個字。
細究起原因還是因為高舒夜。
那紅衣女見刺死老皇帝,當即準備自盡,卻不想被隨即趕來的信王手下生擒。紅衣女就此便被關在水牢中,不見天日。當她再次出現在陽光下時,便已經是一個脖子上縛著紅腰帶的尸體。
紅腰帶。
本是高舒夜所系,卻出現在那紅衣女脖子上。
藥無醫的眼神從侏儒轉到自己身上,看了著自己白袍,那里腰帶已解,輕輕地揚起一笑。
如果,剛剛打他的紅衣女便是上一世那個刺殺老皇帝那個殺手的話,那么,小兔崽子在其中扮演的,信王所做的,和上一世高舒夜的所作所為便有理可循了。
高舒夜……
上一世你在蜀山上所犯過的錯誤,朕今日便幫你改了。以謝朕借你這副皮囊使美人計之用。
藥無醫想罷,便毫無壓力地學著藥所生剛剛調戲他的模樣。
“公子,夜兒心口疼,要吹吹才能好…”
他雙眸略彎,食指點唇,銀牙輕碰唇瓣,朝轎外看向他的四名侏儒矯揉造作地說道。
“真美啊”四名侏儒如愿藥無醫所愿咽了咽口水道,還未等藥無醫露出得逞一笑,卻聽得侏儒們立刻道“這么鮮嫩的食物,夠咱們寨子里吃個幾頓了!寨主他終于不用趕著去死咯!”
“等等!你們說什么!”藥無醫裝腔作勢捂著心口的手瞬間僵住,輕啟的丹唇也張得老圓,接受不能地道“什么叫食物啊!你們瞎嘛,我長得這么美居然看不到!???”
幾人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抬起藥無醫以趕著投胎的速度迅速跑走。
只留下在轎里嚎叫著的藥無醫,還有依舊靜佇在原地的紅衣女。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低聲喃喃著道“怎么會這么大力氣的?我剛剛只是想揉一下舒夜的腦袋啊!”
她怔愣良久,直到看到那四人已經將藥無醫抬著跑出視線外,才猛地想起來,邊追邊喊道“喂,你們這幾個該死的食人魔,給我停下!停下,知道沒,那不是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