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和滇麻正聊在興頭上,我杵馬廄前跟兩只馬駒面面相覷,兩駿瞪著黑梭梭的圓眼,甚是無辜。無辜個屁啊!
芒駱在享人間快活事的時候憑什么我就得這樣受苦受累。
一番清潔打掃下來,腰酸背痛連直起身都難,我甚至覺得領(lǐng)軍打仗更是一件輕松活計。再想左丘沂住我府上幾月來日日干這種活,也算沒虧待他。
我揮舞胳膊,活動開筋骨,叮囑阿芒盯緊滇麻,不能讓她出府。我是發(fā)自心底對她的嘴有所忌憚,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昨晚真的親她了?
可大腦一片空白,昨夜的記憶從芒駱敬酒處戛然而止。頭疼啊頭疼!
我一個武將,手下又沒有兵權(quán),不領(lǐng)兵出去打仗的時候就無所事事,除了一天上上早朝也沒什么正事可以做。今日恰逢休沐更是連早朝都不用上,索性出去溜達一圈,給阿娘尋個人來掃馬廄,若是天天讓我來掃我可遭不住。
我踱步到前庭又折返回馬廄,和那匹小棕駿面面相覷,不襟邪魅一笑,小棕駿對我略有忌憚,小退半步。
當(dāng)初是看它長得俊俏,在一群山丹馬中挺拔出鞘,沒想到竟誤打誤撞得了個汗血,好啊!今兒個咱倆互相給個面子,陪哥出去遛遛!
還得起個名,“絕地”,絕地而行的絕地!它似是聽懂般咴咴兩聲,又踏回馬廄前嘶鳴一聲,像是說還有它的兄弟。
我心里嘀咕,我說兄弟,你怕不是馬是狗吧?
同樣是我領(lǐng)回來的馬,只領(lǐng)一個遛也委實說不過去,再怎么說這匹黑駿也是騅馬一匹。“行!那就咱仨一起遛!”
我一手一匹牽它們出府,剛一出府就撞見一身官服的芒駱,腳上卻踏著我親吻過的馬靴,一年前的往事現(xiàn)在想起來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回歸正題,這個昨日剛成婚的新郎官今日怎么一身官服刻意跑到我家門口?“昨日剛忙過紅燭良宵今日就上班了?你家太子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芒駱垂眼看一眼自己剛換一月的新官服,笑道:“職責(zé)所在,今日……”
“不聽不聽!”我打斷他,“你們東宮職責(zé)多,我三品小將今日可休沐!”
說罷我牽馬走出幾步,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不久前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報國盡忠,唉!還是自己造的孽,我又磨蹭回芒駱面前,遞黑駿韁繩給他,“給絕地的好兄弟起個名!再陪我和馬兄弟們溜達一圈,順便講講你拋下嬌妻來尋我是因為什么。”
芒駱輕撫馬背沉吟片刻,吐出兩字:“翻羽。”
“取何意?”
他略有疑色,遲疑片刻又耐心解釋道:“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既知絕地,怎么不知翻羽?”
我猛拍手頓悟道:“我說絕地一名怎么這么順口,原來是這等關(guān)系!”
芒駱扶額,不打算和我繼續(xù)談?wù)撓氯ィ罢f正事。”
“洗耳恭聽。你們東宮有什么事?”
“不是太子殿下的事。”他頓了頓,難掩眼中對我的同情,道:“犍為屬國出了一批游士,大肆宣揚陰陽詭道,言赤烏屠龍乃臣謀主,應(yīng)更國君立真龍。”
“……”真扯,可民間傳教越扯越有人聽,聽得人越多信徒便越多,好像當(dāng)年鳳凰軍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問道:“所以,真龍呢?”
“閑扯淡哪來的真龍。”芒駱難得說了句往常是絕不會出自他口的調(diào)侃。
哦——跟我想的一樣,只是我不及他直白,“所以,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是這樣,”芒駱又重回正題,“皇上想讓你去一趟,把事情擺平。”
話是芒駱帶給我的,不知道是皇上怕我太閑還是林厭法怕我太閑,要是怕我太閑給我千百兵操練操練不就行了?讓我大老遠去解決一群游士我就搞不明白了,我納悶問道:“游士還搞動亂?犍為屬國校尉是干什么的?不去!”
“沒有動亂,皇上說不能對游士動武,”芒駱頓了頓,似是極為同情我要去和書生打照面,語氣中略帶勸慰,“皇上還說,此事非你不可。”
“要讓我一個武官去舌戰(zhàn)群儒?!”
他若有所思點點頭,“差不多。”
我反應(yīng)半天,結(jié)巴道:“……認真的嗎?”
既然皇命都下來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畢竟皇命難違嘛!我這人沒別的優(yōu)點,就是心大!一群書生想來也不會難對付到哪里去。
他的正事說完也該說說我的,我將韁繩換到左手繞道兩馬中間,芒駱左側(cè)用肘推搡他,“哎哎!”
芒駱許是被我陰森的笑嚇到,不動聲色給翻羽身邊挪半步,警惕問道:“干嘛?”
“昨日我送你的賀禮可還喜歡?”
“嗯……別具一格獨樹一幟,著實叫人眼前一亮。”芒駱?biāo)妓饕环瑧?yīng)和著答道,聽不出悲喜。
不過后來宮中傳言的寧侯又多了一奇處,就是太子衛(wèi)率大婚寧侯送兩尊半大金制童子像。我不解這有什么好傳的,還人人都津津樂道,林云霽笑我別人送像都送金佛,唯獨我送金童子。我倒是納了悶,那金像花了我半數(shù)家財,為我生死兄弟討個多子好兆頭有何錯處?
直到有一天路過一家名為“多子觀”的小觀,提名言簡意賅,香火頗旺。聽說里面不拜神佛只拜像,但卻十分靈驗。進去卻看見本該在芒駱家中的兩尊金童子……
守觀的是一個少年,少年見我忙伏地行禮。我正納悶他怎么認得我,等少年再抬頭才反應(yīng)過來——我以前在永嘉王府見過他!
我隱忍怒意,問他:“合著這觀你家太子殿下建的?”
少年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說話聲同蠅語,不仔細聽還真聽不清他說什么,“太子殿下出的主意太子殿下建的觀。殿下……殿下讓我守在這兒,說要是寧侯哪天想求子,進了觀,認出金像,就告訴您這里的香火錢都給長公主買了農(nóng)家自釀和民間玩物……這樣您……您就不會說什么了……”
“……”
這都是后話。這會兒我和芒駱遛了一圈馬又回到府門前,與他作別踏入府內(nèi),將兩位馬兄弟再次拴好,才發(fā)覺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找喂馬掃廄的人!

屠維單閼
許元泱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