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和聶云影是大學同系不同班的同學,聶云影那個時候因為家境好、人也長的漂亮有很多追求者,但王雷并不在其列。有一次學生會組織活動需要拉贊助,王雷作為學生會的副主席被分配到一定金額的任務。他當時在一家綜合性零售商業企業打工,順理成章的想到要把企業的宣傳與活動結合的點子,并找到了企業宣傳部的領導去游說,由于王雷口才還不錯,而且當時這家企業也確實想到學校周圍開拓一些零售業務,宣傳部領導自然很感興趣。
王雷當時并不知道聶云影就是這家企業的千金,聶云影有時間就會在宣傳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在項目定下來后,自然兩個人就會碰面。一開始兩個人并沒有任何超越同學之外的情感,也許就是“階層”這個東西在作怪。有時候人是很奇怪的,天天吵嚷著要打破階級,理論上比誰都高調,但遇到具體事情后,人人心中又悄無聲息的會有一個衡量階層的天平,對于跨越了階層的情感,甚至連幻想都省略了。
隨著接觸逐漸增多,兩個人由點頭之交到志同道合的同事,在大三的期末考試前,聶云影借王雷的學習筆記,在歸還的時候附帶了一封信,王雷是一萬個沒想到,但這并不影響兩個人發展成戀人關系。
像所有的校園情侶一樣,他們感情幾乎沒有摻雜任何雜質,但也同樣經不起考驗。當快要畢業時,聶云影和父親攤牌想讓王雷進入企業工作,聶云影的父親在了解了王雷的家庭背景后,堅決反對他們來往,最后甚至不惜把愛女送到國外去繼續念書。當時聶云影的父親約王雷見面,非常不客氣了表達他配不上她的意思,聶父甚至質問王雷是不是連陪同聶云影去國外念書的錢都拿不出?那個時候王雷還倔強地堅信著他們的愛情,直到聶云影在國外結婚,他對她的心才一點一點的收回。
王雷說這話時,像是在說別人的愛情故事一樣,講的平淡極了,而楊楠琳卻心疼的要死,想著那時王雷所受到鄙夷、想著他當時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已經在國外結婚的感受,楊楠琳指著王雷心臟的位置問:“還會疼嗎?”
王雷笑了一笑說:“當時是挺難接受到,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這話真的沒說錯,現在真的已經影響不到我了。”
他捧起楊楠琳的臉認真的說:“我也不想它會影響到你。”
王雷轉轉身看向那排書,說道:“你看的這套書是她留下的,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把它們處理掉。”
楊楠琳有了一種陰雨連綿數日終見陽光的豁然開朗的感覺。她想她自己這一段時間別扭的情緒真是讓人討厭,不由得說:“它們又沒得罪我,我還挺喜歡看的。”轉而又對王雷輕聲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王雷:“為什么說對不起?”
楊楠琳:“我不應該鬧情緒的。”
王雷寵溺的摸摸她的頭說:“我能理解的,那天你急著去醫院陪你前男友時,我也不高興來著呢。”
楊楠琳終于輕松笑了出來:“哦,原來你那么早就喜歡我了呀,我那時候可對你可是純潔的革命戰友感情。”
王雷白了一眼她,說:“好了,吃飯去吧,吃完飯乘乘把藥吃了,我還是喜歡看你沒心沒肺、活蹦亂跳的樣子。”
楊楠琳回了一記白眼:“說的我好像只傻狍子。”但還是開開心心的吃了晚飯。
楊楠琳這邊雨過天晴,何音那邊是和風細雨,而劉瀟瀟這邊卻是時而狂風暴雨時而艷陽高照,時而處于地處極寒的兩極之地,時而又處于炙熱暴曬的赤道之上,幾次之后,連何音如此理智的同志都不禁發出懷疑的聲音,楊楠琳對于這種太能作的愛情更是表示無福消受和不可理解。
這一天,劉瀟瀟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我已經在春城浪費了大好的二十多年的光景,對于它已經再也沒有激情,所以我決定要永久性離開了,在這里除了父母,就只有你們兩個是我最舍不得的人了,為了這份舍不得,朋友們,今晚我請客,一醉解千愁。”
那天劉瀟瀟邊喝邊哭,邊哭邊笑,邊笑又邊喝,說了很多話,提到很多人,聊到很多事,但唯獨沒有說到任何關于聶云天的事。三個人最后喝到了后半夜,一起去的何音租住的房子,又繼續擠在床上聊天,大多是關于大學校園的、單位里的一些可笑的事情,嘮著笑著,罷了,劉瀟瀟又痛痛快快哭了一頓。
兩周后,也就是春節假期的最后一天,劉瀟瀟提著她的行李箱,一個人坐飛機離開了春城。她不讓父母去機場送她,她說等她在深圳混出個名堂后就接他們過去。她也沒讓楊楠琳她們送她,她說在機場里哭太丟人。所以她安安靜靜的,像是每一次出差一樣,拎著箱單的行李,只不過這次帶上了復雜的心情和訣別的態度,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春城,以及一個她再也不想提及的人。
在劉瀟瀟離開的日子,楊楠琳的日子過了非常平靜,她經常想念那個時常嘰嘰喳喳、有事沒事總想著辦法“騷擾”她的劉瀟瀟。據她自己說在深圳她很快融入了總部的環境,工作也迅速得到領導的賞識。她還說深圳現在雖然是一年最冷的季節,但一件外套加一個薄薄的毛衣就足夠了,不像春城的冬天把她的好身材都浪費了。她說深圳的人文環境也都很好,來自四面八方的有夢想的人,誰也不比誰高檔,誰也不比誰下賤,拼的就是誰更努力,這點也比春城強。總之在深圳她生活的還算是如意。
在一個午后,楊楠琳剛上班就接到家里的電話,是媽媽打來的。自打她和李成森分手后,她和媽媽的電話溝通頻次就明顯減少了,偶爾打一個電話,媽媽兩句話后總是離不開三件事,一件事是埋怨她不知道好歹放著金窩都不要,一個事是嘮叨她弟弟找工作的事情,當然里面也摻雜著對她的埋怨,最后一件事就是對于贍養奶奶的事情,媽媽與大爺、老叔家鬧的有多少不愉快,吃了多少虧之類的。
楊楠琳想可能所有女人到了她媽媽這個年紀,特別是一輩子生活農村的女人,生活的都比較貧苦,時間又是相對充裕,而視野又只能集中到鄰里鄰居那點事情上,為了打發多余的時間,她們除了嘮叨也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對于媽媽埋怨她的前兩件事,楊楠琳心里還是能理解的,但是最后一點,楊楠琳每每和媽媽打電話都要吵上一架。無論楊楠琳怎么勸說讓媽媽好好照顧奶奶,奶奶已經是行將入土的人了,就看在她把父親養大,又代替父母把楊楠琳一直照看到上小學,楊楠琳覺得母親都應該是感激奶奶的。
可是媽媽的出發點卻是公平的角度,例如奶奶還能干活時,給誰家出的力多,當年奶奶拿到征地補償款后給哪個兒子的錢多,楊楠琳這些年寄給奶奶的零用錢都被大爺家不爭氣的兒子給騙出去花掉了之類的。而大媽和老嬸也都不是省油的燈,最后奶奶淪落到一年要分別寄居在三個兒子家各幾個月。奶奶在行動自如的時候還好,在去年奶奶基本上喪失了自理能力,三個兒媳婦總是在將老人接到自己家里,指責上一家沒有照顧好老太太,但在自己照顧老太太時到底盡了多少孝心,也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有時候楊楠琳心想,農村的媳婦是最為典型的活在別人眼里的人。她們熱衷于評論別人的家事,特別是別人家的不幸,評價時總會有意無意間再添加上一些她們的想象,使整個事件更符合她們心中的道德評判標準。而與此同時,她們又特別在意別人對于她們的評價,在意到忘記了自己評價別人時是如何添油加醋的,在意到時刻準備被家長里短的吐沫星子給淹死。
但今天媽媽的電話確是直截了當的:“你奶奶走了,你大爺和你老叔家的孩子應該也要回來的,你總得回來一趟吧,要不然這村子里的人不一定得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說實話,奶奶的離世是意料之中的事,接到這個電話楊楠琳并不吃驚,但仍然難以接受,后面媽媽說了一些什么話她都沒有聽進去,也沒有任何回應,直到電話那頭媽媽近乎咆哮似的說了一句:“你聽到沒啊?”
楊楠琳回了一句:“我搭明天的火車回去,后天一早就能到家。”
媽媽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滿意的掛斷了電話。楊楠琳曾經不切實際的想過把奶奶接到春城來,哪怕是找一個養老院也好,可是當時自己的經濟能力有限。等她經濟條件好轉一點了,奶奶又病倒了,養老院一般都不會收留不能處理的老人。對于沒有能力照顧奶奶是楊楠琳人生的一大遺憾。
楊楠琳向單位請了假,晚上和王雷說了一聲,并堅決拒絕了王雷要陪她回去的想法。第二天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火車。說是回家,楊楠琳才驚覺“家”這個字對于她來說竟然是那么陌生的,那么讓人親近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