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異常的寒冷，楊楠琳到家放下行李就匆忙趕到大爺家，奶奶的靈棚設在院子正中央，周圍坐著幾個看著有一點眼熟、卻又完全對不上號的人。她給奶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在她心底只有一句話對奶奶說：“對不起，愿您在另外一個世界不用受這么多的苦難，您的孫女實在是太沒有能力了，對不起，奶奶”

　　進到屋里，這是一處五間大瓦房的院落，后面是廚房和倉庫，前面陽面的房間分別是大爺、大哥住著，這時屋里坐著村里的人，臉上不帶任何悲切，有說有笑的聊著東家長西家短。媽媽帶著她認著人，這是你李嬸、這是你張嬸┉┉，媽媽從周圍人或是禮貌或是發酸的對楊楠琳的恭維聲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臉上竟然浮現出得意之色。

　　楊楠琳悄悄的躲到了角落里，直到送葬的隊伍出發，媽媽推著楊楠琳走在送葬的隊伍最前面，當棺木被放上第一鏟土后，周國立即哭聲一片，只不過大多都是干嚎，沒有感情的干嚎，包括奶奶至親的幾個媳婦兒，這場面讓人看到更是加重了寒冷的氣氛。

　　楊楠林眼淚像斷了線的項鏈，一顆一顆往下掉，但始終一聲也沒出。

　　按慣例中午要在附近的小飯店安排一頓午飯的，親戚和來幫忙的村民都是要來吃的，當然還要隨一些份子錢，這就是農村白事的辦法。席間媽媽和大媽、老嬸三個人又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大爺和爸爸都在旁邊勸著，偏偏老叔在中間加油點火，楊楠琳實在看不下去這一出鬧劇，走了過去用不大的聲音說了一句：“奶奶尸骨未寒，你們收斂一下吧，就當是最后一次為奶奶盡一點孝心。”說完實在吃不下去了，直接走出了飯店。

　　回到家，媽媽埋怨起楊楠琳來：“你這孩子，也不知道替你媽說句話，你不知道我段時間我受了多少委屈，我就不應該搬回來這個村，不搬回來┉┉”。媽媽又開始以倒序的手法，從現在一直講到她嫁給爸爸所受的苦，再到她小時候的家庭不幸，邊說邊哭，這是她一向擅長的。楊楠琳就默默地看著她，直到她自己覺得沒啥意思，悻悻地收了場。

　　爸爸這時回了家，到底是親生的兒子，奶奶的離世還是對爸爸有一些打擊的，爸爸憔悴了很多。這個已經快要六十歲的樸素農民，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記，皺紋交織，頭發稀疏，滿臉愁容，見到楊楠琳那一刻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

　　爸爸說：“中午沒吃好吧？我再去給你煮碗面吧。”

　　楊楠琳回道：“不用了，爸，你快來坐會。”

　　媽媽一臉不屑地問道：“份子錢分的怎么樣了，我就說我應該過去，你看你那窩囊樣，是不是又讓人家給欺負了。”

　　爸爸很生氣的說：“就那幾個錢，你能吃多大的虧，占多大的便宜？”

　　媽媽生硬的說：“不是吃虧占便宜的事，是就為了爭一口氣，就應該算清楚，包括這些年小琳給她奶奶的錢都應該算的。”媽媽還要說些什么，還好有電話打進來，媽媽一接電話，神情變的鬼鬼祟祟的，接完電話就出了門。

　　楊楠琳問爸爸：“我媽這是要去哪？”

　　爸爸嘆了一口氣道：“小琳，本來爸爸不想和你說，怕你擔心。這不咱家最后那點耕地也被征用了嗎，手里有了點錢，你媽拿去放高利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要的回。最近你媽又認識了一幫人，我看著就像是電視上說的傳銷，天天開會，說是投資就能賺大錢，你這幾年給家里的錢，我都存在銀行卡里，密碼你媽不知道，要不然，哎┉┉”

　　楊楠琳聽了這事大吃一驚，沒想到這農村老太太膽大起來是一點風險都不考慮，眼看一輩子的辛苦錢就要打水漂了，到時候錢要不回來還是小事，一著急一上火，以她那性格不得尋了短見才怪。

　　和爸爸商量著這事怎么辦，借出去的錢一時半會肯定是要不回來了，只能到期限能要回來多少算多少了。關于卡里剩下的錢，爸爸想讓楊楠琳帶走，就編個理由說她著急用錢。他想著如果手頭上沒錢了，媽媽自然也就能消停了。楊楠琳有一點為難，她太了解媽媽的性格和想法，如果她把卡拿走了，在她媽媽心里就會起疙瘩。最后決定這錢直接給弟弟保管了。

　　晚上都已經快七點了，媽媽才從外面回來，楊楠琳調整了心情和媽媽說了一會閑話，編了一個同事參加傳銷組織的故事，又把前一段時間央視曝光的一些信息在手機上搜索出來給媽媽看。一開始媽媽還認真的看著，后來明白楊楠琳的意圖，使勁地瞪了一眼爸爸，說道：“我們這個不一樣，我們前幾期參加的人都已經把本錢拿回來，還賺了很多錢呢，他們都在現場呢，還能是騙人的？”

　　楊楠琳問道：“那些人有你認識的嗎？”

　　媽媽理直氣壯地說：“有啊，我說啥呢，隔壁村的老張太太，家里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前段時間拿著征地款可是賺了不少，現在穿的、帶的可是不一樣了。”

　　楊楠琳又問：“她已經把投進去的錢全部拿回來了？”

　　媽媽：“前面投的已經拿回來了，還賺了不少呢，后來人家又投了更多。你別把你媽當二傻子，你媽我不傻。”

　　楊楠琳耐著性子給她解釋著這就是騙子騙人的手段，一部分現身說法的人是提前找好的托。而另外一小部分人是嘗到了一些甜頭，一方面好鼓勵你去投入更多的錢，另外一方面也是做給其它人看，當騙子們收了足夠的錢后，會立即跑路的。

　　楊楠琳的媽媽卻是執拗的很，無奈的楊楠琳又聯系了單位法律部門的同事，讓他給媽媽解釋了她目前高利貸、民間非法集資行為是不受法律保護的，也就是說將來出了問題，她一分錢也拿不回來。自己姑娘的話聽不進去，其它人的話媽媽還是多少聽了一些，所以這才將信將疑，但也沒堅決表態。

　　第二天，為了趁熱打鐵托住媽媽，楊楠琳帶著爸爸和媽媽去附近的城市，給他們買一些衣服，并請他們吃了一頓KFC。爸爸很是高興，邊吃邊說好吃，像個滿足的孩子。媽媽不改嘮叨的習慣，雖然很喜歡楊楠琳給買的衣服，但嘴里卻直說：“買這么貴的衣服干嘛，我這一老太太也沒機會穿。”這一刻，看著父母滿足的表情，楊楠琳終于感受到了一點家人的感覺。

　　晚上回家后，媽媽提起了弟弟找工作的事，又埋怨起了楊楠琳：“你說你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呢，人家條件多好，能看上咱們這家庭條件的，你就應該燒高香了，結果你還┉┉”舊事重提，老調重彈。

　　一提到這茬，楊楠琳就煩，忍不住頂嘴道：“媽，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要被任何人綁架，我弟他自己也應該有他自己的能力，再說了，他一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找一個糊口的工作還應該不是啥難題吧！”

　　媽媽立即發起火來：“誰綁架你了，你有沒有良心，你也不想想你上高中、上大學的錢，是我和你爸怎么湊出來的，你現在說我們綁架你？”

　　楊楠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不能因為他家庭條件好，就要和我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我就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做我自己，這有什么錯，您至于天天埋怨我嗎？”

　　媽媽：“你現在有能耐了，還做自己？我不是文化人，聽不懂你說啥了。但是你也不想想你上大學時和我保證過什么？”

　　楊楠琳氣的滿臉通紅：“是，我當時說過，我弟如果考上大學，學費我全部負擔，我弟這些年的學費、生活費不也都是我出的嗎，你還想讓我怎么樣，他畢業后他的人生就是他自己的，你也不用再指望我，不要動不動就指責我不考慮他，我不需要對他負任何責任。”

　　媽媽被慫的一時語塞：“你，你，你，別的本領沒見長，倒是變得伶牙俐齒了，我養你這么大，你就這么對我，我說一句，你能頂我十句，好，你有能耐，你多有出息啊，你┉┉”

　　爸爸趕緊勸道：“小楓不也說了，他自己能找到工作，不讓你操心了嗎，你這和丫頭吵個什么勁啊？”

　　媽媽不解氣的道：“他自己找的工作能和有關系找的工作比嗎，我和你說，你這丫頭這還沒多大出息呢，這要是怎么著了，她都能不認我這個媽。”

　　楊楠琳見她媽又上來那種蠻不講理的勁，也懶的和她吵，就平靜的說了一句：“媽，這種話你也翻來覆去的說過很多遍了，我和李成森肯定不會和好了，你也就省省心吧。如果你歡迎我，我就時常回家看看你和我爸，如果我每次回來，你都非要這么個吵法，我就盡量少回家。”

　　媽媽用手哆嗦著指著她：“你有能耐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楊楠琳站起來，拎著箱子就要走，媽媽看著也有些后悔，半年多沒見到了，她也不知道為啥見面就要吵。爸爸趕緊拉住楊楠琳：“你這孩子，怎么脾氣也見長了，你媽說你兩句，對你就聽著，不對你就假裝沒聽見得了，吵什么吵，這大晚上你去哪？”

　　楊楠琳見媽媽不再吱聲，也就沒再堅持，和爸爸媽媽又恢復了一貫的客氣狀態。直到給奶奶燒完頭七，沒帶一絲不舍，甚至帶著期盼，她踏上了回春城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