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漆黑一片。
陳淦拉著他的馬兒走進一家驛館,驛館內已經沉靜無聲。
此行一去一回,大半個月過去了。
那日比武后,諸經衍吩咐他調查余恒風與白衣男子二人,第二日他便著手,一番調查下來不得不佩服諸經衍的敏銳。
當日武場白衣二男雖以武力敵余恒風,但招招狠絕,更是使出暗器,不似一般切磋之勢,往這個方向竟被他查到,比武的二人募軍時所留身份竟是假的,二人更是第二日便從軍中消失。
線索就這么斷了?有些匪夷所思!
先不說二人身份到底是誰,就說那日狠絕的招式就與一般從軍、從武者皆不同!戰場上雖也講究招招制敵,但只是擂臺比武又不上陣殺敵,總歸有度。
那天他看的仔細,比武場上的兩個人哪里是比武,分明是殺人,若是殺人,他們是要殺余恒風?
余恒風,六歲時遷到遂城寧縣,與他的叔叔打獵為生,除了一身武藝從何而來不甚清楚,可小門獵戶會惹上仇家?還讓仇家費了如此大的功夫追到軍中,刺殺他?
不,不會!
所以那二人并不是針對余恒風!
除非……他,擋了兩人的道!
再回想當日,諸經衍曾承諾取勝者可當將軍侍衛!
那這二人,會不會是為了當侍衛去的?目標是諸經衍?
對了,應該是。
但緊接著問題又來了,這二人已經取勝,又為何失蹤?!
至此,有兩個猜測。
一有心潛進軍中,不料比武動手被諸經衍起疑這才離去?
二是為探聽消息,消息到手這才離去?
經過前翻假設,已經獲得消息的推論可直接推翻,那目標既然是為了打探諸經衍,還未接近就失蹤?所以一定是第一種可能,他們發現諸經衍起了疑心。
諸經衍在朝為官,此時又對抗大遼,究竟能擋了誰得道?
一政敵,二大遼。大遼好處理,只要給張裕打招呼,讓他多多費心諸經衍的安危,便可。
正是如此,陳淦此去回了趟長安,把諸經衍的政敵好好的審視了一番,沒想到卻有重大發現。
薛家!
當年諸經衍從軍,實際是為了調查長生花,近幾年來終于查到,當初長生花與徐家的失蹤有官府參與的痕跡,且參與的人名單基本上被處理掩埋。
這些檔案并未留存,只是諸經衍無意間輾轉從幾個商販口中得知。
當年的長安,有人曾被抓進去逼問,識不識的一張圖上的畫,經描述,畫上畫著一朵似蓮花又不是蓮花的植物,植物好似被嵌放在圓盤中。
諸經衍當時便追問,審問他們的人是什么官職,他們說記不清,只記得畫押紙張并不是一般的官職姓名,而是一個署名薛字的印章。
朝中只有一人姓薛,勢力最大的那位,薛袁熙。
巧合的是,這人在十四年前那事之后,便摶搖而上了。
他不相信這一切是巧合,這些年也一直留意著薛袁熙的動靜。
陳淦此去,原本目標并不是薛家,只是為了政敵,沒想到回了趟長安,政敵各個未動,倒是獲知有兩人悄悄潛進薛府,那二人和比武場上的二人竟是同一個,一查卻是薛袁熙養的暗衛。
線索來得意外,陳淦不由的更加疑惑。
那兩個暗衛若是薛袁熙派來的?他想做什么?
先去軍營,暗衛的舉動也不是想要諸經衍的命的樣子。
后潛進府,府里此時又沒人。
不,不對,諸寧安若不是突發奇想來了遂城,此刻不就是在府里?
想到諸寧安一個人呆在遂城,陳淦忽而心里一沉。
難道他們已經發現諸寧安的存在?
他頓時覺得事情非同一般,第一時間派人通知了諸經衍這番信息,隨后匆匆回程趕回遂城。
連續幾天的奔波實在是撐不住了,這不剛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梳洗一番便又開始趕路了,走了半日終于到了晉陽。
晉陽,長安通往遂城之間的必經之地,入了晉陽再有十日便可抵達遂城。
晉陽高大聳立的城門,陳淦下了馬往進走,警覺的余光往后一掃,兩名身材高大,頭戴草帽的男子正緊跟他走進城門。
他不動聲色進城后遷馬而行,到一茶館坐下。
“客官,需要點什么?”店小二趕到跟前問。
“來一壺碧螺春。”說完,再往后瞥,頭戴草帽的二人早已不知所蹤。
見二人似乎并不是跟著自己,心里一松,又忽然猶疑起來,剛剛進城時的匆匆一瞥,二位男子頭戴草帽,草帽下似乎用什么布襟圍著,露出一節辮子。
對,是辮子!
外邦……大遼人?!
細細回想,對方的手中握有刀,頭發又被遮掩起來,一看就不是普通商人。
近期邊境不穩,諸經衍被調至北邊的幽州原就為了抗擊大遼,可遼人竟出現這南方腹地!
軍報可并未提及遼人已進了南方,難道遼軍早在諸經衍被調往幽州前,就已經潛入進來,那,遂城豈不并不安全?!
一番推演,心里大驚,諸寧安可還在遂城!
嘭的一聲在桌上放了二十文錢,翻身上馬疾奔而去。
陳淦的猜測是真的。
此時蕭江已接到軍報,遼人一隊人馬已潛進晉陽,還偷走了晉陽府邸的城防圖。
所幸的是丟失的城防圖早已做舊,并非當今之圖,但這番舉動暴露了遼人有一隊人馬潛進晉陽的事實。
遼人到了有多久?有多少人馬?是什么目的?
蕭江一概不知。
他神情嚴肅的盯著眼前的地形圖,遼人原本在北,此刻卻潛進他們所在的南方,難道是要前后夾擊,拿下遂城,然后一路往北,直到與遼人大軍會和?
蕭江內心泛起波瀾,若是如此,那遂城、他、諸經衍一時再無外援,將會被作困斗之獸!
“將軍,賬外……賬……”下人驚恐慌張的跑來。
蕭江被打斷思路,正要呵斥,卻見下人驚慌失措,指著賬外說不出話。
他皺起眉來,跟著人大步邁出賬外,卻見竟是陳淦渾身盡是血,手捂住腹部支持不住地倒下馬來,蕭江瞬時大驚,趕忙去扶。
陳淦已是奄奄一息,艱難湊到他耳邊道:“大遼人殺了……晉陽知州,晉陽……大亂……”說完,竟是沒氣了。
此時失去知州的晉陽確實大亂起來,知州死了與大遼人潛進晉陽的消息,瞬間在城內鋪散開來,一時間百姓慌亂不已,連忙出城或閉門不出,遼人趁亂控制了晉陽城。
晉陽,完全變成了一座孤城。
晉陽自古以來就是個小縣城,并不大,卻易守難攻,所以此地歷來不駐名將只守不攻。此時連蕭江都不得不感嘆,遼人此次的首攻地選的好!
該朝將領所剩甚少,諸經衍又被調去幽州,難道遼人竟是知道他們后援不足?
不然怎一個小部隊,竟敢攻了晉陽。
蕭江心中正血氣洶涌,那邊,派人通知諸寧安的下人卻是回來了。
眼見諸寧安、蕭子真、余恒風三人進門來,他收起心中憤懣。
“蕭將軍找我有事?”蕭江面色不好,諸寧安先開口問道。
“陳淦,死了。”
諸寧安臉色突變:“怎么回事,他在長安……”
“遼人襲了晉陽,被陳淦撞上……”蕭江垂眸沉聲。
腦中似嗡的一聲,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她面色發白,有些激動卻想不明白:“遼人,怎么會?”
余恒風與蕭子真相互對看一眼,神色凝重。
二人心里皆道,遼人怎會突然到了晉陽?
蕭江對著他們,不得不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下午剛收到軍報,被賬外通報打斷,出門卻見陳淦一頭倒地,得知原來歸途中趕巧發現遼人竟在晉陽,他跟蹤上去遼人竟是殺了知州,出手阻攔反被人傷,拼盡全力趕回只為通報遼人動向,說完最后一句卻因失血過多最終身亡。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諸寧安悵然若失又難以置信,踉蹌幾步退回到旁邊的椅子,不防一下子坐了下去。
陳叔……武功不弱……怎么會,說沒就沒了?
遼人又怎么會出現在晉陽?
軍報會不會有誤?
那爹……
她心中一緊,眼圈泛紅的忽然撲到蕭江面前拉他衣袖,聲音顫顫巍巍:“那,我父……諸將軍……”
諸寧安心里慌亂不已,完全顧不了身邊還有其他人。她并不知道晉陽的真實情況,只是猜測,若遼人出現在晉陽,是不是代表諸經衍幽州的防線已被突破,若突破,人是不是已經……
余恒風沒料到諸寧安會這么激動,他注意到諸寧安激動時未脫出口的話,卻來不及深想,因為他心里有著同樣擔憂,若北方防線是否已被突破,遂城,大齊兇險!
蕭子真神情肅穆。
三人目光直逼蕭江,蕭江仿佛早就料到:“放心,北方防線依舊堅固。”
三人心里皆是一松,卻又聽他說:“我有事要你們三人去做。”
“將軍有事直言。”余恒風與蕭子真兩人異口同聲。
蕭江從桌上拿起一物,遞給余恒風:“我下午已手書一封,需要你親自趕往幽州,把信交到諸經衍手中,即刻出發。”
之所以選擇余恒風,是他面孔新,功夫不錯,諸經衍又有意提拔,他借此機會試探一二,實際這封信并無主要內容,丟失卻也無妨。
他隨即對蕭子真道:“你回新軍一營報道,接下來聽從命令行事。”說完轉向怔住的諸寧安,神色略有深意,語氣鄭重:
“你,繼續現在手上的事務,不要輕舉妄動。”
三人并肩而出,頭頂漆黑一片,賬外有人牽來一馬匹,他們心里都明白,余恒風這就出發了。
蕭子真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你要小心。”
“你也保重。”余恒風鄭重回道。
諸寧安怔住不語,面容蒼白的看向前方。
蕭子真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沉默下來。
陳淦的死,使余恒風對諸寧安身份的疑惑到達頂點,可目前最近緊急的事是大遼。余恒風默默拍了拍諸寧安的頭,那墨黑色的眸子里翻卷波瀾,神色復雜。
諸寧安這才抬頭,杏眼微微閃著水光,她心頭意亂,緊接著見余恒風翻身上馬,大聲道“……大哥,保重,還有……”保爹安危,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她什么也不能說。
余恒風此去并不無保護諸經衍的職責,他也還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的半句話消失在嘴里,余恒風神色凝重,并未多問,點點頭,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