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相見,恐是已成天涯陌客。”宋西原哽咽,“柸,若是這種刀劍相向的局面,我們都要盡力。”
左柸沉默地看著她。
“你我立場不同,終歸走不到一起。原本,落潮海與貍山兩派各自安好,如今因為我,使你趟了這渾水,對不住。”
她眼眶微濕,安靜回視著男人。
為她拭了淚水,左柸輕嘆息,“是我甘愿如此,你無需自責(zé)。”宋西原搖頭,他又道:“如此也好,你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好。”
她含淚閉目,兩行清淚蜿蜒而下,“我還是辜負(fù)了柸先生。”
左柸輕笑,“你莫多想,只要你好,我便心安。”他伸手輕撫她的長發(fā),一下一下,緩慢而輕柔。
在他心里,與她相識的這些年,是他半生中最值得珍藏的時念。
宋西原迎上那雙溫柔的星眸,喉間略感苦澀,“我對你動過心,真的。”她水眸瀲滟,“我在外出任務(wù)時,你總會在附近守著我,這些我都知道。那時候,我真的想過退閣,隨你天涯海角,只做閑云野鶴。”
“如此,足矣。”左柸收回手,“接下來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止此閣和遙案莊的恩怨,我自有能力解決。”
宋西原頷首,大著膽子撲進(jìn)他懷中,“柸,謝謝你。”
男人面上含笑,回得溫柔,“難得你主動一回,竟是在這種時刻。”懷里的女人沒說話,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身,長吸一口氣,隨后放開了手。
“除了殺我,你還有什么任務(wù)?”
“前往北地,殺涂城主。”她道。
上次任務(wù)的失敗,使得朝廷質(zhì)疑止此閣的效力,已引起了歸海謀的不滿。此次歸海謀直接下了死令,縱使宋西原搭上性命,也要將此事辦妥。
涂欽承是左柸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他不可能任宋西原與其殊死相搏而置之不理。
“我可否再為你做一件事?”他不等宋西原答話,道,“只有幫你徹底脫離止此閣的擺布,我才放心。”
他可以放手,卻不能眼看著她繼續(xù)過刀尖舔血、風(fēng)雨飄搖的日子。
他一直都想助她隱退江湖,安穩(wěn)的生活下去。
“冬晨暫時留在我這里代為照顧,我設(shè)法助你換個身份,待你穩(wěn)定了,我再將她送到你身邊。”
知曉他的心思,宋西原輕笑著點頭,“好,依你所言。”言畢,二人再無多余話語,女人委身告辭。
宋西原從前是止此閣的大紅人,人人敬重艷羨,如今失勢,境遇便一落千丈。她回了落腳處,同行的殺手知她見了左柸卻并無作為,就指桑罵槐地罵她無用。
便是當(dāng)日晚間,竺衣照例捧著紙筆來找左柸。男人拿過幾張紙遞給她臨摹,她依葫蘆畫瓢,默默寫著。三盞茶的工夫過,她才描完兩篇,已經(jīng)有些精神渙散。左柸沒有心思伴她讀書,看她一副開始坐不住的樣子,又及時遞了幾頁。
她倒也一聲不吭,接過來又低頭去寫。不知過了幾刻,左柸收回了神思,檢查她的字。她已經(jīng)呆滯地犯了困,最后兩頁的字扭成了花。他叫了聲“竺姑娘”,打盹的竺衣嚇得一機(jī)靈,急忙從他手中搶過那薄薄的二頁紙,將書案上寫得較規(guī)整的幾張推了過去。
無非是想得到夸贊……
瞧她人也清醒了,眼巴巴地盯著自己,左柸略一沉吟,他道:“字如其人。”
這評價……
她不滿,“到底好還是不好?”
男人有意冷著臉不明說,她吸了吸鼻子,腦袋里蹦出“歪瓜裂棗”四個字,趕緊甩了甩頭。
思忖片刻,她看著他面色,糯糯開口:“我知道今日宋姐姐來找你了,我還知道你們不會在一起了。”她口吻認(rèn)真,“你別難過,是宋姐姐無福。”
心里空落的人怎會有心思聽她人小鬼大的扯及此事?遂將紙筆放到她手里,示意她去休息。
竺衣不肯離開,自以為他現(xiàn)下需要人的安慰,接著道:“‘情緣’二字,古往今來總是一言難盡。既要天作之合,還求門當(dāng)戶對。你和宋姐姐不能在一起,自然是有原因的。你看啊,世間人這般多,你們能遇到彼此,這就是天意。可話說回來,宋姐姐混江湖,而你是個儒雅君子,這就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沒必要強(qiáng)求情分的。”
左柸也不趕她走了,“你這是在……”
“安慰你啊。”
他無言地看著她,為她的“不識相”頭疼。
“你萬丈光芒,好比神祇,何須為一人費心繞神。”竺衣坐端正了些,“宋姐姐人美,運氣也好,老實說,我還真挺嫉妒她的。”
“……”
“我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做小都愿意,可宋姐姐在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卻放棄了你留給她的妻位,放棄了你手里的榮華富貴,這說明她是一個磊落之人,不圖名、不貪財。不過這也能看出鈺王對她的影響有多大……想來也是,堂堂一國之主能為她傾心至此,換做我是她,我若先遇見鈺王,許是也淪陷了。”
她支起胳膊壓在書案上,“好在那年我來的是千城,讓我現(xiàn)如今眼里、心里皆是你,還管他鈺王是誰?再說了,常言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既如此,何不選擇天上仙宮一樣的遙案莊呢?”
心里被她插了刀子,又灌進(jìn)些許蜜糖,左柸無奈地反問她:“我們又如何‘門當(dāng)戶對’?”
竺衣略微一品,而后理所當(dāng)然地?fù)u頭,“我這里不用門當(dāng)戶對,我這叫‘勤能補(bǔ)拙、事在人為’。”
也只有她能將前后矛盾說出花來。他笑了,“好,你說什么便是什么,不早了,去歇息。”
她依言起身,“那你可不要太難過啊。”
“我不難過。”他道。
闔了門,男人為她的離去長噓一口氣,于書案前靜坐一夜。
幾日后,一個漆黑悶熱的夜里,暗影與閣中殺手在柸生書院和客棧附近交了手。雙方實力相當(dāng),一場惡戰(zhàn)下來誰也沒占到便宜。亦正亦邪的止此閣想維護(hù)其正面形象,也知曉了欲殺左柸實非易事,他們也不明著挑釁,而是選擇退回海上復(fù)命。
朝中又催止此閣呈貢北地城主的首級,歸海謀唯有暫且放棄集中矛頭對付左柸一事,隨后指派了閣中一等殺手集結(jié),前往北地。
左柸聞信,派人快馬加鞭奔赴北地告知涂欽承。而宋西原一行動身后,初臨留下一封沒有交待的信,暗中跟著她走了。
一直以來最擔(dān)心的事業(yè)已發(fā)生,竺衣捏著信急得直哭。她跑去問宋西原的行蹤,左柸當(dāng)即清點暗影去找尋初臨,但她不放心,鬧著要親自去。
仇水知道初臨選擇跟著宋西原,已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心頭的擔(dān)憂與失望,最終糅雜成無可奈何。
他為愛上無望之人的兩兄妹倍感無力……